洛阳的天,是染透了的血色。昨夜冲天的火光虽已熄灭,焦糊混着血腥的气味却像无形的纱幔,裹住整座帝都,钻进每个人的口鼻,渗进骨头缝里。断壁残垣随处可见,昔日车水马龙的街道,如今只剩狼藉与死寂,连风刮过都带着沉郁的腥气。
何进死了,十常侍也几乎被屠戮殆尽。可百官心头的恐惧非但没散,反而因城外传来的消息,冻成了冰——西凉刺史董卓,率二十万大军,已至城下。
消息像寒风灌进临时议事厅,堂内残存的公卿大臣个个面如死灰,气氛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国贼!”袁绍猛地拍向案几,素来雍容的脸上爬满愤怒的潮红,“董卓一介边鄙武夫,竟敢趁国丧拥兵叩关,不臣之心,昭然若揭!”
他起身扫过众人,声音慷慨激昂:“我等世食汉禄,岂能坐视豺狼入京!某提议,即刻尽起西园之兵,联合城中守军,将董卓拒于城外!”这番话听得不少人热血上涌,仿佛真能凭此扞卫汉室尊严。
角落里,曹操却缓缓摇头。他始终没说话,只无意识地摩挲着腰间剑柄,指腹蹭过冰凉的剑鞘。袁绍的目光瞬间扫来,锐利如刀:“孟德,你摇头是何意?莫非也怕了那董卓?”
曹操抬头,细长的眸子里没有半分畏惧,只有冰冷的理智:“本初兄,非是操怕了。”他起身,声音不大,却压过堂内的嗡嗡议论,“何进新亡,宫中大乱,我等麾下兵马昨夜厮杀,早已疲敝不堪;人心未定,士气不振。而董卓的西凉军久经战阵,是虎狼之师,此刻正以逸待劳。”
他顿了顿,目光更沉:“以此疲兵对彼精锐,无异于以卵击石。为今之计,当暂避其锋芒,另寻良策。”
“暂避锋芒?”袁术嗤笑出声,满脸轻蔑,“孟德,你是要我等开城门,迎那屠夫入主洛阳吗?”
曹操眉头紧锁,看着这群被愤怒与恐惧冲昏头脑的同僚,心底涌起一阵深深的无力。就在这时,一个平静的声音从他身后传来:“孟德公所言,乃是老成之言。”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萧澜不知何时已站在那里。他一身青衫,在满厅或惊或怒的官吏中显得格格不入,却带着一种奇异的、能安定人心的力量。袁绍看着他,眼神复杂——这个年轻人,又一次说出了与他相悖的论调。
萧澜没理会众人的目光,只走到曹操身边微微点头,再转向众人时,声音依旧平静:“豺狼已在门外咆哮,诸公在此争论该开门迎敌,还是加固门锁,又有何益?当务之急,不是拒敌,也非迎敌,而是为自己,寻一条活路。”
说完,他不再多言,对着曹操做了个“请”的手势,两人一前一后走出这间喧嚣又绝望的议事厅。庭院里,劫后余生的阳光苍白无力,曹操长长叹了口气:“先生也看到了,这群人皆是冢中枯骨,不足与谋。”
萧澜望向远处灰蒙蒙的天:“既如此,孟德公为何还要与他们浪费唇舌?”
曹操一怔。萧澜转头,漆黑的眼眸仿佛能洞穿人心:“孟德公可速速联络奋武将军鲍信,还有陈留孝廉卫兹。”
鲍信、卫兹——这两人皆是他素有交情的地方豪杰,手握部曲、家资丰厚。可萧澜一个外乡人,怎会知晓?仿佛看穿他的心思,萧澜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弧度:“暗中集结兵马,以备不测。至于董卓……”他声音压低几分,带着让人不寒而栗的自信,“某自有应对之策。”
曹操的心猛地狂跳。他看着眼前的年轻人,对方平静的眼神,不像是在预测未来,更像是在陈述既定事实。本能的怀疑涌上心头,可何进之死的预言还在耳畔,昨夜冲天的火光仿佛仍在眼前燃烧。
良久,曹操对着萧澜,郑重地深深一揖:“操,信先生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