宅院的空气像凝固的冰,洛阳城上空弥漫的焦糊与血腥气,似被无形高墙挡在墙外,可那深入骨髓的寒意,仍穿透青砖黛瓦,渗进每个人心底。
蔡邕坐在堂下,这位一生与笔墨为伴的大儒,双手竟在微微颤抖——不是后怕,是无力。他望着窗外灰败的天,看着秋风里挣扎未落的枯叶,长长叹出一口气,那声叹息沉得像要压垮屋梁:“洛阳城里的盐,快要吃不起了。”声音沙哑,满是劫后余生的疲惫。
萧澜正用净布缓缓擦拭寒铁戟,戟刃寒光映着他平静无波的脸。他没抬头,动作也未停顿。蔡邕收回目光落在他身上,语气沉重:“老夫听闻,河东盐池已被董卓部将把持,所有出盐通道都被封了。如今洛阳市面,一小撮粗盐就能换寻常人家半月口粮。再这样下去,不等董卓刀砍下来,满城百姓就要先乱了。”
大儒眼中满是痛心疾首——他救不了那些人,甚至连自己的性命,都要仰仗眼前这个年轻人。
萧澜擦拭的动作终于停下,将寒铁戟轻靠在墙边,抬头时,漆黑眼眸在昏暗堂内亮得惊人。他只轻轻吐出一个字:“盐。”
这字在蔡邕听来是民生之艰,在萧澜脑海里,却掀起另一个时空的滔天巨浪——那是现代化工的原理,是经济战争的雏形。他走到蔡邕面前,忽然发问:“蔡大家,寻常的盐为何又苦又涩、颜色发黑?”
蔡邕一怔,虽不解为何有此问,仍据实答道:“此乃天然。盐池之水蒸发晒干,析出的盐混杂泥沙苦卤,自然如此。”
萧澜嘴角勾起一抹极淡的弧度:“那若有办法,让这盐变得像雪一样白、像沙一样细,入口只有咸味,再无苦涩呢?”
蔡邕浑浊的老眼猛地睁大,看着萧澜,仿佛在看说梦话的痴人:“这……这如何可能?千百年来,盐不都是如此吗?”
萧澜没直接回答,只伸指蘸了蘸面前的茶水,在积灰的桌案上画出几道简单的横线与方框。“日晒。”他指尖点在第一道横线上,“让盐池之水在特定浅池中,接受充足日照,初步蒸发。”
指尖划向第一个方框:“过滤。用细麻布,甚至沙层,将初步析出的粗盐卤水反复过滤,去除泥沙杂质。”
再划向第二个方框:“结晶。将过滤后的洁净卤水引入干净结晶池,再次日晒,得到的便是精盐。”
日晒、过滤、结晶——三个简单到极致的词,却像三道惊雷在蔡邕脑海炸响。他死死盯着桌案上简陋的图形,呼吸骤然急促。他是懂万物至理的智者,萧澜说的每一步都简单得不可思议,可组合在一起,却指向一个他从未敢想的结果——雪一样白的盐。
那不是普通的盐,是能换粮食、换兵甲、换人心的白色黄金!一股战栗从尾椎直冲天灵盖,蔡邕猛地抬头,看着萧澜平静的脸,声音都变了调:“公子……公子此法……”
萧澜眼神深邃如海:“若能掌控此法,便等于扼住了董卓的钱袋子;若能将精盐低价售予百姓,便可聚拢天下民心。钱粮、人心——有了这两样,还愁军饷不足、霸业不成吗?”
蔡邕身体剧烈晃动,扶住桌案才勉强稳住。他看着眼前的年轻人,眼神从最初的感激,彻底变成震撼与敬畏——这哪里是奇士,分明是经天纬地之才!
良久,蔡邕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惊涛骇浪,对着萧澜郑重深揖:“老夫在河东尚有几分薄面,族中也有产业。若公子信得过,老夫愿以蔡氏全族之名,为公子在河东建此盐坊。”
萧澜等的正是这句话,伸手将蔡邕扶起:“有蔡大家此言,大事可成。”
他转身走到书案前,铺开空白竹简,拿起狼毫笔蘸满松烟墨。笔锋落下,画的不是山水文章,而是一幅流程图——一个个方框、一条条流向线,清晰标注着每一步的关键。那精准的逻辑、冰冷的条理,带着不属于这个时代的力量。
待墨迹吹干,萧澜将竹简郑重交到蔡邕手中:“蔡大家,此图、此法,乃我等安身立命之本。务必,严守机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