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萧澜暂居的宅院静得喜人——与昨日喧嚣的客栈截然不同。晨光穿过庭中老槐树的枝叶,在青石板上织就斑驳光影,空气中飘着泥土的湿润与旧书卷的淡香,沁人心脾。
萧澜一夜未眠。他跪坐在书案前,案上摊开的并非珍稀古籍,只是一卷寻常的《孙子兵法》竹简。修长的手指握着狼毫笔,正在竹简空白处,以极小的字迹批注。昨夜吕布救人之举,看似莽撞,实则为洛阳棋局撬开了一道新缝;可何进的刚愎自用,又如大山压顶,让董卓入京几乎成了定局。乱世洪流即将冲垮最后一道堤坝,他必须在洪水到来前,为自己、为身边人,寻一块足够高的立足之地。
门外传来极轻的脚步声,带着几分犹豫。萧澜笔尖一顿,抬眸时,亲卫已在门外低声禀报:“主公,蔡大家之女,蔡琰小姐前来拜见。”
蔡琰——蔡文姬。萧澜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波澜,放下笔整理好衣袍,声线平稳:“请她进来。”
庭院中,素衣身影静立老槐树下。蔡琰怀中抱着一捆沉甸甸的竹简,纤细臂膀因负重微微绷紧,身姿却仍挺拔如竹。听到开门声,她抬眸看来,清丽绝伦的脸上带着书卷气,清澈眼眸蒙着一层淡愁,显是一夜未眠的疲惫。
见萧澜走出,蔡琰连忙上前,将竹简举到身前,深深躬身行礼,声音如清泉击玉,却藏着一丝轻颤:“小女子蔡琰,代家父谢过萧公子救命之恩。”
萧澜伸手虚扶,目光落在那捆竹简上:“蔡小姐不必多礼。令尊乃国之大儒,系汉室文脉,萧澜所为,本是分内之事。”
蔡琰直起身,将竹简递来:“家父言,公子救命之恩无以为报。此乃家父早年奉诏续撰的《东观汉记》抄本,尚未示人,愿赠与公子,以表寸心。”
《东观汉记》——这部后世散佚大半的史学巨着,竟完整地呈在眼前。萧澜心头微震,郑重地双手接过,竹简入手沉实,还残留着女子的温热与淡香:“如此重礼,萧澜愧不敢当。但此书于我确有大用,便却之不恭了。”
他不做虚伪推辞,这份坦然反倒让蔡琰紧绷的神经稍缓。她抬眼时,目光不经意扫过洞开的书房,落在书案上那卷熟悉的《孙子兵法》,更瞥见竹简旁几行墨迹未干的细密小字。
身为当世才女,蔡琰对文字天生敏感,只一眼,目光便被那几行字牢牢吸住。萧澜察觉她的视线,浅笑开口:“只是些浅薄见解,让蔡小姐见笑了。”说罢侧身让开,做了个“请”的手势。
蔡琰犹豫片刻,终究抵不过好奇,轻移莲步走进书房。到了案前,她看着那行批注,不自觉轻声念出:“知己知彼,需算后勤补给线……”
“补给线”——三个字如惊雷炸响在她脑海。蔡琰自幼饱读诗书,兵法战策亦有涉猎,《孙子兵法》早已烂熟于心,历代名家注释也看了不知凡几。可所有人都只在“知己知彼”的“人”与“势”上做文章,从未有人将这“知”,如此清晰地落到“物”上。
一场大战动辄数万、数十万大军,人要吃饭、马要吃草,兵器会损耗、箭矢会用尽——这些东西从何而来、如何运送、如何保障?这不就是“补给线”吗?一个看似简单的词,却瞬间点破了战争迷雾后最根本、也最易被忽略的命脉。
蔡琰呼吸微微急促,看向萧澜的眼眸里,除了感激,更多了难以言喻的震撼与惊叹。这已不是“奇士”能形容的,而是一种仿佛立于云端、俯瞰全局的大智慧。
良久,她才从震撼中回神,察觉自己的失态,清丽脸颊飞起一抹红晕,轻声道:“是小女子失礼了。”她缓缓退后,从袖中取出一方小巧墨锭——通体乌黑、质地细腻的上品松烟墨,轻轻放在书案一角,声音更低,带着少女的羞赧:“公子着书立说,或能用得上。”
说罢,蔡琰对着萧澜福了一福,转身快步离去,似是怕多留一刻,心跳声便会被对方听见。
萧澜没有挽留,拿起那方尚有余温的松烟墨,入手温润。看着她消失在庭院门口的纤细背影,他脸上露出一丝意味深长的笑——这位名传千古的才女,才情与智慧果然远超想象。
将墨锭放回案上,萧澜的目光重新落回《孙子兵法》竹简。洛阳的风,更紧了;他的刀,也需磨得更快、更锋利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