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将军府的朱红高门巍峨矗立,铜兽衔环在午后日光下泛着冷光,门侧侍立的甲士身披玄铁铠,铠甲反光刺目,而他们的眼神比铁甲更寒,如鹰隼般审视着每一个靠近的身影——这里是何进的府邸,亦是此刻大汉王朝权力漩涡的核心之一。
曹操走在前方,脸上惯有的笑意未减,脚步却比往日沉了几分,玄色衣摆扫过青石板,悄无声息。萧澜紧随其后,目光平静地掠过府中景致:雕梁画栋极尽精巧,回廊曲折缠绕着藤蔓,可这满目的奢华里,却透着一股难掩的浮躁,像极了它的主人何进——一个被权势催上高位的屠户,纵身披锦袍,也洗不掉骨子里的粗鄙与短视。
穿过三重庭院,两人被引至正堂。堂内熏香袅袅,烟气缭绕中,主位上正坐着个身材魁梧的中年人,一身宽大锦袍裹着壮硕的身躯,腰间金玉带晃得人眼晕,手指上硕大的玛瑙扳指更显张扬——正是当朝大将军何进。他眉头紧锁,脸上写满不耐与焦虑,直到见了曹操,神色才稍缓几分。
“孟德,你来了。”何进的声音洪亮,带着市井里练出的豪气,却掩不住语气里的急切。
曹操上前躬身行礼:“大将军。”随即侧身让开,将萧澜引至身前,语气郑重,“这位便是昨日向将军提及的奇士,萧澜先生。”
何进的目光终于落在萧澜身上,那目光带着上位者的挑剔与审视,像在掂量一件货物。他上下打量着这个身形挺拔、面色平静的年轻人,眉头皱得更紧——太年轻了,又太镇定了,这份镇定在他看来,不过是不知天高地厚的狂妄。
“你就是那个说十常侍会扣下太后懿旨的萧澜?”何进的声音里,满是居高临下的质问。
萧澜不卑不亢,微微一揖:“正是在下。”
何进身体前倾,堂内的熏香仿佛都随之一凝,空气瞬间压抑:“那你今日来见本将军,又有何高见?”
曹操站在一旁,手心悄悄沁出冷汗——成败,全在此刻了。
萧澜抬眸,迎上何进那双充满压迫感的眼睛,声音清朗,毫无惧色:“大将军欲除阉宦,此乃匡扶汉室的义举,天下忠义之士,无不在翘首以盼。”
这句话像一阵暖风,吹得何进紧锁的眉头舒展了些,他向来爱听这样的奉承。可萧澜的话锋,却在此时陡然一转:
“然,宦官之祸,根在宫掖,不在朝堂。他们势大,却如无根浮萍,一旦失了宫中依仗,旦夕便可铲除。”
何进脸上的笑意瞬间凝固,嘴角的弧度僵在半空。
萧澜却未停顿,向前一步,声音陡然变得铿锵:“故而,当以雷霆之势,行霹雳手段,一朝清君侧,大患自除,天下可定!”
“雷霆手段?”何进冷笑一声,语气里的不屑几乎要溢出来,“说得轻巧!那群阉狗有太后庇护,党羽遍布宫中,本将军如何行雷霆手段?”
萧澜的目光清澈如镜,仿佛能洞穿人心:“正因如此,才更不能召外兵入京。”
这句话像一根尖针,精准刺中了何进最敏感的神经。他的脸色瞬间沉了下来,眼底掠过一丝愠怒。
“召外兵入京,无异于驱虎吞狼。”萧澜的声音在大堂中回荡,字字清晰,“京畿之外的豺狼,远比宫墙之内的家犬凶狠百倍——尤其是西凉刺史董卓。”
他顿了顿,语气更重:“此人豺狼成性,手握二十万虎狼之师,他入洛阳,所图绝非几个宦官的首级,只怕是天子的宝座,大汉的神器!届时,大将军引狼入室,非但不能诛除阉党,反而会引火烧身,悔之晚矣!”
死寂。
整个大堂落针可闻,只有熏香的烟气还在缓缓浮动。何进的脸涨成了猪肝色,粗大的手掌死死攥着座椅扶手,指节因用力而泛白,青筋凸起。萧澜的每一句话,都像一记耳光,狠狠抽在他脸上——这不仅是否定他的计策,更是在质疑他的智慧,挑战他的权威!
“放肆!”
一声暴喝如平地惊雷,在大堂内炸开。何进猛地起身,高大的身躯投下大片阴影,将萧澜完全笼罩。他指着萧澜的鼻子,唾沫星子横飞:“你一个山野村夫,懂什么朝堂大事!本将军的谋划,岂是你能揣测的!”
他胸口剧烈起伏,怒到了极点:“书生之见,一派胡言!若非看在孟德的面上,今日定要将你拿下问罪!”
曹操脸色煞白,连忙上前挡在两人中间,对着何进深深一揖:“大将军息怒!萧先生年轻,言语无状,还望将军海涵。”
何进重重哼了一声,拂袖转身,再不肯看萧澜一眼,声音冰冷如铁:“来人。”
“赏此人绢帛十匹,送客。”
这是赤裸裸的羞辱——把前来献策的士人,当成摇尾乞怜的清客打发。
可萧澜脸上依旧平静,没有愤怒,也没有争辩。他对着何进的背影深深一揖,而后转身,从侍者手中接过那几卷色彩鲜亮的绢帛。绢帛入手光滑,却仿佛有千斤重,压得人喘不过气。
他抱着绢帛,在何进愤怒的注视里,在曹操惋惜的目光中,一步一步,走出了这座富丽堂皇,却已注定要被乱世烈火吞噬的大将军府。
门外,夕阳正沉,金色余晖将他的影子在青石板上拉得很长、很长,在空旷的府门前,显得格外孤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