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园军营,帅帐之内。
灯火如昼,将士们擦拭得锃亮的甲胄错落在帐中,映得满室皆是森然冷光,将帐外的夜色衬得愈发浓重。空气中,烈酒香混着军营特有的汗味、皮革味翻涌,粗粝中裹着几分山雨欲来的压抑,压得人胸口发沉。
行军舆图在案上铺开,西园八校尉中的七人围坐案旁,酒盏相碰的脆响与说笑声此起彼伏。为首的袁绍出身四世三公,抬手举杯时举止雍容,可眉宇间那股子傲意却藏不住,像极了他身上那件绣金锦袍,亮眼却也扎眼。
他身侧的袁术生得与他有几分相似,可那份气度却差了千里——手指勾着酒爵边缘晃悠,眼神轻佻地扫过帐内,嘴角的笑里满是不加掩饰的骄横,活脱脱一副纨绔模样。不远处的淳于琼更是直接,圆胖的身子往椅上一靠,满是横肉的脸挤成一团,仰头便将一整杯酒灌进喉中,酒液顺着下巴往下淌,也浑不在意。
“哗啦——”
帐帘被猛地掀开,夜风裹着寒气扑进来,瞬间吹淡了帐内的酒气。曹操大步而入,玄色衣袍下摆扫过地面,带起一阵风;他身后跟着个年轻人,身形挺拔如松,面容平静得不像话,仿佛帐内的喧闹、周遭的锋芒,都与他无关——正是萧澜。
说笑声戛然而止,帐内瞬间静了下来。所有目光齐刷刷落在萧澜身上,好奇里掺着审视,更多的却是世家子弟看山野之人的轻慢,像在看一件不合时宜闯入的物件。
曹操脸上挂着标志性的温和笑意,对着众人拱手行礼,声音不高却掷地有声:“诸位,今日我来引荐一位奇才。”他侧过身,将萧澜让到身前,眼神里满是郑重,“这位是萧澜先生,自少室山而来,胸有韬略,且武艺非凡。”
“呵。”
袁术突然将青铜酒爵往案上一砸,“铛”的一声闷响震得案上酒壶都晃了晃。他斜着眼睨着萧澜,嘴角勾起的讥讽像根尖刺,直愣愣扎了过来:“少室山来的匹夫,也配踏入这帅帐议朝政?”
话音落,帐内那点刚凝聚的客气彻底碎了。众人的目光更亮了,带着看好戏的玩味,全落在萧澜脸上——一个无名无姓的山野人,对上汝南袁氏的嫡子,看他怎么接这羞辱,是低头认错,还是硬着头皮反驳?
可萧澜没怒,甚至连眉梢都没动一下。他平静地迎上袁术的目光,声音不高,却清晰地飘进每个人耳中:“公路先生可知,十常侍昨夜已扣下何太后懿旨?”
一句话,如同一盆冷水浇在滚烫的油锅里,帐内瞬间死寂。
举着酒盏的手僵在半空,咧着嘴的笑凝固在脸上,连淳于琼刚要咽下的酒都卡在了喉咙里。袁术脸上的讥讽僵住,嘴角还歪着,活脱脱一副滑稽模样——何太后欲下旨斥宦官,这事在他们这个小圈子里不算秘密,可懿旨被扣是昨夜深宫的绝密,一个山野之人怎么会知道?
袁绍猛地从座位上站起,素来沉稳的眼中第一次炸开震惊,他死死盯着萧澜,声音都变了调:“先生何以知之?”
这一问,问出了所有人的心声。
萧澜却没直接回答。他往前一步,走到舆图案前,指尖轻轻落在图中央那方朱红小方块上——那是代表皇城宫阙的标记。
“宦官与外戚相斗,早已是积年旧疾。”他的声音平静得像在说寻常家事,却字字戳中要害,“何大将军手握兵权,却优柔寡断,只能借我等外兵诛内患;十常侍盘踞宫中,耳目遍布朝野,看似无兵,实则攥着天子与太后,死死掐住了中枢命脉。”
指尖在舆图上顿了顿,他接着道:“双方早就是水火不容,却又都投鼠忌器,不敢先动。如今大将军召外兵的密诏已出,这不是灭火,是往火里添油。十常侍扣下太后懿旨,不过是这大火烧起来前,先冒的一点火星。”
说着,他的手指从皇城位置缓缓划过,最终落在代表整个洛阳城的区域,语气依旧平静,却让帐内的空气更沉了:“这火一旦烧起来,烧掉的绝不止宦官、大将军府,还有整座洛阳城,以及整个大汉的国运。”
收回手,他转身面向众人,清澈的眼眸里藏着深不见底的洞明:“这,便是引火烧身。”
帐内落针可闻,只有粗重的呼吸声此起彼伏,混着帐外偶尔传来的巡夜脚步声,更显压抑。袁绍怔怔地看着眼前的年轻人,对方平静的眼神像能穿透迷雾,将这乱世的迷局看得透彻,甚至能预见那即将到来的灾祸。
良久,袁绍上前一步,对着萧澜郑重地长揖及地,声音里满是敬佩:“先生,真乃有识之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