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头打从东边山梁子冒了红,靠山屯屋顶的积雪就开始化水,滴滴答答敲着檐下的冻冰溜子。秦风蹲在自家院里,就着亮堂起来的晨光,手里忙活着最后一道工序——用干净的石块细细打磨一张灰兔皮的内里。这张皮子,是他前些日子用弹弓打的那几只野兔里,毛色最匀实、损伤最小的一张,他特意留了出来,用了土法鞣制,又趁着连日的好日头反复晾晒捶打,如今摸上去,又软和又韧实,毛色灰亮,没一点儿僵板处。
“嘿,这皮子让你捯饬得,赶上供销社卖的了!”赵铁柱啃着个苞米面饼子凑过来,伸手想摸,又被秦风一巴掌拍开。
“爪子脏兮兮的,别给我摸埋汰了!”秦风笑骂一句,小心地将皮子卷起来,用一块洗得发白的旧软布包好,“这玩意儿,得派正经用场。”
赵铁柱嘿嘿坏笑,挤眉弄眼:“正经用场?我瞅瞅,是给西头林老叔家那个‘正经用场’吧?”
“滚犊子!吃你的饼子,塞不住嘴!”秦风作势要踢,赵铁柱大笑着跳开,扛起墙角的镐头嚷嚷着要去自家地里刨茬子,一溜烟跑了。
秦风看着他的背影摇摇头,把包好的兔皮揣进怀里,贴着心口放着。他抬眼望了望西头那片渐渐明亮起来的天空,深吸了一口清冽的空气,迈步出了院子。
屯子里的土路被夜冻日化弄得有些泥泞,踩上去噗嗤噗嗤响。这个点儿,家家户户的爷们儿多半都下地或者找活儿去了,婆娘们则在屋里屋外拾掇,准备晌午饭食。秦风一路走过去,偶尔碰上相熟的婶子大娘打招呼,都笑着应一声,脚步却没停。
他心里琢磨着,晚枝那丫头,一到冬天手脚就容易生冻疮,去年见她时,那手背又红又肿,看着就让人心疼。这张灰兔皮不大,做不了袄子,但做副捂手的筒子,或者护耳朵的耳罩,却是顶好的,轻便又暖和。这年头,棉花是金贵东西,寻常人家哪舍得用新棉花做这些小零碎,有这么一张熟好的皮子,那可是实实在在的贴心暖意。
想着想着,人就到了林晚枝家院门外。篱笆墙里,一个穿着碎花旧棉袄的窈窕身影正背对着他,弯着腰在院角的柴火垛子旁收拾晒干的树枝子,动作麻利,一根根码放整齐,正是林晚枝。
秦风没立刻出声,就那么静静看了会儿。晨光勾勒着她纤细的脖颈和认真专注的侧影,他心里那片关于前世的遗憾和亏欠,又悄然翻涌起来,化作一股想要对她好、护她周全的强烈念头。他定了定神,才轻轻推开那扇吱呀作响的木板院门。
听到动静,林晚枝警觉地回过头,一见是秦风,那双清澈的杏眼里先是闪过一丝慌乱,随即浮上淡淡的羞涩,手下意识地在旧棉袄前襟上擦了擦,站直了身子,小声问:“秦…秦风哥?你咋来了?有啥事?”
“没啥大事,”秦风走到她近前,从怀里掏出那个软布包,递过去,“喏,给你。”
林晚枝疑惑地看着那布包,没接:“这…这是啥呀?”
“打开看看。”秦风语气温和。
林晚枝犹豫了一下,这才接过,小心翼翼地将布包打开。当看到里面那张毛色灰亮、柔软蓬松的兔皮时,她明显愣住了,抬起头,眼中满是惊讶和不解:“兔…兔皮?秦风哥,这…”
“前阵子打的兔子,这张皮子最好,我顺手熟好了。你拿着,”秦风指了指她的手和耳朵,“天冷,做副手捂子或者耳套,比布片子挡风。”
“这…这太贵重了!我不能要!”林晚枝像是被烫到一样,连忙要把皮子塞回给秦风,脸颊飞起两抹红云,一直蔓延到耳根后面。这年头,一张好皮子能换不少东西呢,她咋能平白收这么重的礼?
“给你就拿着!”秦风不由分说,将她递回来的手轻轻推了回去,语气带着不容拒绝的坚持,“我留着这玩意儿有啥用?大老爷们儿还能戴个兔毛耳套满山跑?那不让人笑话死!你手容易生冻疮,戴着这个能好些。听话!”
他的手指无意间触碰到她的手背,冰凉凉的,更坚定了要把皮子给她的心。林晚枝的手像受惊般缩了一下,握着那柔软的兔皮,只觉得从手心到心里都滚烫起来。她低着头,不敢看秦风,心跳得像揣了只活蹦乱跳的兔子,声音细若蚊呐:“可是…秦大娘那边…”
“我妈知道,她还夸我会办事呢!”秦风笑道,这话半真半假,李素琴确实知道他熟皮子,但给谁却没明说,不过以母亲的精明,猜也猜到了七八分。
林晚枝不再推辞,只觉得怀里那张兔皮柔软温热,仿佛还带着眼前这人的体温和一股子令人安心的气息。她偷偷抬眼,飞快地瞥了秦风一下,见他正目光温和地看着自己,赶紧又垂下眼帘,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光滑的兔毛,心里像是打翻了蜜罐子,甜丝丝,晕乎乎。这感觉,比昨天收到那个烤土豆还要让她心慌意乱,却又…却又舍不得推开。
“那…那就…谢谢秦风哥…”她声如细丝,几乎听不见。
“谢啥,一张皮子而已。”秦风见她收下,心里也踏实了,看着姑娘那副娇羞难抑的模样,只觉得比山里任何风景都好看。他顿了顿,语气认真了些:“我这两天可能还得进趟山,往深里走走看看。”
林晚枝猛地抬起头,眼中的羞涩瞬间被担忧取代:“还进山?听说老林子深处有熊瞎子,还有野猪群…太危险了!”
“没事,我心里有数,不打没把握的仗。”秦风看着她眼中的关切,心里暖烘烘的,“再说还有铁柱跟着,黑豹的伤也好利索了,能帮上忙。就是跟你说一声,免得…免得你惦记。”
这最后一句,带着点试探,也带着点不易察觉的亲昵。
林晚枝的脸更红了,手指绞着衣角,声音却带着坚持:“那…那你可得加十二分小心!看着不对劲就赶紧回来,啥猎物也没平安要紧!”
“嗯,听你的。”秦风郑重地点点头,看着她清澈眼眸里自己的倒影,一种奇妙的满足感油然而生。“等我回来,要是运气好,说不定还能弄点更好的玩意儿。”
“我不要啥更好的玩意儿,你…你全须全尾地回来就行!”林晚枝脱口而出,说完才觉失言,羞得差点把脸埋进怀里那张兔皮里去。
秦风看着她这又羞又急的可爱模样,忍不住朗声笑了起来,笑声在清晨的小院里回荡,惊得篱笆墙上几只麻雀扑棱棱飞走了。
“成!就冲你这句话,我也得囫囵个儿回来!走了,家里还有活儿呢!”他挥挥手,不再停留,转身大步离去,脚步轻快,仿佛浑身有使不完的劲儿。
林晚枝站在院门口,怀里紧紧抱着那张柔软的灰兔皮,望着秦风挺拔的背影消失在屯路拐角,心里那头小鹿还在不听话地乱撞。寒风拂过她发烫的脸颊,她却觉得这个冬天,好像…也没那么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