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头一天比一天挂得高,靠山屯屋顶的积雪化得稀里哗啦,露出底下黢黑的草苫子。秦家房梁下挂着的那些狍子肉,眼瞅着就下去了一大半,只剩下些筋骨多、肉少的部位,还有几根光溜溜的筒子骨在风中轻轻晃荡。
晚饭桌上,李素琴把最后一块狍子腿肉炖了干豆角,汤汁泡着金黄的苞米茬子粥,依旧香得让人吞舌头。秦小雨扒拉着碗里的饭,眼巴巴瞅着空了大半的房梁,小嘴撅得能挂油瓶:“妈,肉快没啦……”
秦大山闷头喝粥,没吱声,眼神却瞟向儿子。秦风把最后一口饼子塞进嘴里,咀嚼了几下咽下去,这才放下筷子,开口道:“爸,妈,咱家肉是不多了。我寻思着,明后天的,再进趟山。”
李素琴盛粥的手一顿,脸上立刻浮起担忧:“还进山?这才消停几天?那老林子里头……”
“妈,放心吧,”秦风打断母亲的话,语气沉稳,“这回不去太深,就在往年老猎户常去的几个埝子转转。开春前,好些野牲口为了贴膘过冬最后这阵子,活动都挺勤快,正是好时候。”
他顿了顿,看着家人,把自己的打算说得更明白些:“这回,不光是为了弄肉。咱得琢磨点更值钱的玩意儿。比如那紫貂的皮,要是能弄上一张完整的,拿到县里,少说能换三四十块;还有那香獐子,肚脐眼里的麝香,更是了不得的药材,金贵着呢!再顺便看看能不能挖点小参、天麻啥的,这些都是硬通货。”
这话一出,连闷头吃饭的秦大山都抬起了头,眼中闪过一丝惊异。他这儿子,心思确实活泛,眼光也毒,不再满足于仅仅填饱肚子了。
“风哥!带我!我一定好好干!”赵铁柱不知何时已经扒完了饭,碗筷一放,胸脯拍得砰砰响,一脸的迫不及待。他可是尝到了跟着秦风干的甜头,不光家里吃上了肉,分到了钱,在屯里走路腰杆都直了不少。
秦风点点头:“少不了你。明天一早,你就过来,咱俩一起拾掇家伙事儿。”
“哎!”赵铁柱响亮地应了一声,兴奋得搓手。
趴在炕沿下草垫子上的黑豹,似乎听懂了主人的话,原本慵懒假寐的脑袋猛地抬了起来,耳朵竖得笔直,一双恢复锐利的眼睛紧紧盯着秦风,喉咙里发出低低的“呜呜”声,前爪不安分地在地上刨动着。它的伤腿如今已能完全着地,虽然跑跳还不大利索,但那份渴望重返山林、追随主人的急切,任谁都看得出来。
“还有你,老伙计,”秦风笑着蹲下身,揉了揉黑豹的脑袋,“这回,还得指望你的鼻子和胆子呢。好好表现!”
黑豹像是听懂了鼓励,用头亲昵地蹭着秦风的手心,尾巴摇得呼呼生风。
吃完饭,送走赵铁柱,秦风就开始在院子里忙活起来。他先把那杆老土铳拿了出来,就着油灯的光亮,仔细检查铳管内外有无锈蚀、堵塞,用通条裹着布条,蘸上少许豆油,来回擦拭得锃亮。然后是小秤,称量出适量的黑火药,用裁好的油纸包成一份份定量药包,又用硬纸卷了数十个同样规整的“炮子”(填装铁砂的纸筒)。这准备工作做得一丝不苟,看得旁边的秦大山暗自点头,这手法,比很多老炮手都细致。
“进山光靠铳不行,得多备几手。”秦风一边忙活,一边对旁边看着的赵铁柱和凑过来的秦小雨讲解,“套索得多带几副,粗细不同的铁丝都有用处。塌窖的机关也得检查,该上油的上油,该加固的加固。”他把之前制作的陷阱部件都搬出来,逐一检查调试。
接着是干粮。李素琴已经发好了苞米面,掺了点糖精,贴了一大锅两面焦黄的厚实饼子,又用铁锅慢火炒熟了几斤苞米面,准备让秦风带着,渴了用雪水一冲就能喝,顶饿又方便。秦风还特意让母亲煮了几个咸鸡蛋,这可是难得的“奢侈品”。
“哥,你这次去,能打着紫貂吗?我听人说,那玩意儿可贼了,跑得快,还会上树!”秦小雨帮着把饼子装进布口袋,好奇地问。
“紫貂这东西,昼伏夜出,机警得很,常在乱石砬子或者密林里头活动,找它的踪不容易。”秦风耐心解释,“不过它有个习性,喜欢走固定路线,而且毛皮在冬天最好,油光水滑。咱要是能找准它的‘尿埯子’(标记领地的地方),下对套子,就有机会。”
赵铁柱听得入神,问道:“那香獐子呢?我光听说那玩意儿香,没见过。”
“香獐子,就是原麝,胆子小,警惕性极高,有点动静就撒丫子跑没影了。”秦风继续科普,“它喜欢在陡峭的山崖、石洞附近活动,公麝肚脐眼有香囊,那就是麝香。这东西,可遇不可求,比紫貂还难搞。”
准备工作一直持续到月上树梢。所有的装备、干粮、药品(主要是秦风自制的止血消炎草药粉)都分门别类打包好。土铳斜靠在墙边,铳口套着防尘的布套,旁边是装满火药铁砂的牛皮带和一大盘粗细不等的铁丝。角落里放着几副塌窖组件和挖掘工具。两个鼓鼓囊囊的干粮袋子挂在通风处。
院子里,黑豹似乎知道即将出发,显得有些焦躁,不停地在院子里踱步,瘸着腿,却依旧努力保持着猎犬的警觉姿态,鼻子不时嗅着空气,仿佛已经闻到了山林的气息。
秦风站在院中,月光洒在他年轻却沉稳的脸上。他逐一清点着物资,心里盘算着明天的路线和可能遇到的情况。这一次进山,目标更明确,准备更充分,但风险也无疑更大。深山老林里,除了值钱的皮毛兽,还有更多未知的危险。
赵铁柱摩拳擦掌,恨不得立刻天亮。黑豹跃跃欲试,渴望重新证明自己的价值。
秦风深吸一口冰凉的夜气,眼神坚定。山里那些更珍贵的宝藏,在等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