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门关上的瞬间,方婉凝闻到了淡淡的皮革味混着消毒水的气息。后座斜放着一把木吉他,琴弦在阳光下泛着金属光泽,让她想起叶黎川站在烈日下弹唱,汗湿的刘海黏在额前,弦音却清亮得能穿透整个操场。
“婉凝,你之前有没有看过我表演?
叶黎川突然从前座回头,术后才两周的伤口让他动作有些迟缓,车窗外掠过的树影在他脸上投下流动的暗影,却遮不住眼睛里的光。方婉凝的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安全带边缘。“路过看到过几次,很酷。”
“坐好,等一下该不舒服了。”慕景渊突然道,叶黎川撇撇嘴,坐好,“知道啦,慕医生。”
“婉凝,我们真有缘分。”叶黎川笑着说,“嗯,那以后你的每场表演我都去给你捧场。”方婉凝强扯出笑道,慕景渊突然从后视镜看了她一眼,镜片反光遮住了他的眼神,“医嘱要清淡,去粤菜馆可以吗?”方婉凝错开视线,“可以。”
餐馆藏在老城区梧桐树下,服务员引他们入座时,慕景渊不动声色地擦了擦叶黎川面前的桌面,消毒水湿巾在玻璃转盘上抹出一道水痕。我要吃烤鹅。叶黎川刚拿起菜单就被敲了下手背。
“油炸食品禁止”慕景渊翻开菜单直接翻到粥品页,“山药小米粥。”“清蒸鲈鱼少盐,不要淋豉油。他抬头对疑惑的服务生补充,调料分开装,葱丝、姜片、蒸鱼豉油分三个小碟。白灼菜心不要耗油,芝麻油与生抽分装。”叶黎川正偷瞄隔壁桌的麻辣香锅,闻言立刻垮下肩膀:这不就跟在医院吃营养餐一样嘛!术后两周。不锈钢勺在慕景渊指间翻转,忌辛辣、忌高盐、忌...他忽然顿住,目光落在叶黎川偷偷去够的冰镇酸梅汤上。
方婉凝看着少年瞬间垮下的嘴角,有些难过,慕景渊点完后把菜单递给方婉凝,方婉凝摆摆手,“没有很想吃的,就这些吧。”“干嘛这副表情?”叶黎川突然用筷子尾端轻戳她手背,“医生说我再活八十年都没问题。”他转向服务员,“给这位美女加份虾饺,要蘸辣椒酱那种。”
“再加一份糖醋排骨。”
慕景渊突然出声,方婉凝有些愣住,叶黎川突然插话“对啊,糖醋排骨好像是住院时婉凝说过的喜欢吃的菜之一,哥,你还记得。哥,住院时你不会只给婉凝送这几道菜吧。”
“没有,黎川,他会送跟这些做得类似的,营养搭配均衡。”
方婉凝低头反驳道,说完偷偷看向慕景渊,发现他正用热水烫餐具。他修长的手指捏着瓷杯边缘,蒸汽模糊了他的金丝眼镜,烫完自己的,又极自然地接过拿过弟弟的碗碟,“我们慕医生好细心啊。”叶黎川用有些贱贱声调道,“小川。”慕景渊突然看向方婉凝,方婉凝慌忙低下头,热气腾腾的虾饺恰好被端上桌,蒸笼缝隙里溢出的白雾模糊了她的视线,透过雾气,看见慕景渊错开了视线,她却没看见慕景渊在她低下头时嘴角勾勒出一抹笑,这被一旁的叶黎川尽收眼底。
服务生端来分装调料时,他亲自检查了姜片厚度:麻烦再切细三分之一,他现在吞咽功能还在恢复期。三个白瓷小碟被郑重摆在转盘边缘:姜丝细得能穿针,葱白段长短一致,豉油用量刚好覆盖碟底。慕景渊用茶匙量了五滴柠檬汁加入豉油,动作精确得像在配置麻醉药剂。哥你干脆拿量杯来算了!叶黎川用勺子搅动着碗里的粥,逐渐地菜都上齐。
慕景渊默默地用公筷挑着鲈鱼最嫩的部分,然后夹给叶黎川,方婉凝看着这一幕,突然想起住院时慕景渊送来那些餐食。原来那些精确到克的营养搭配,那些反复调整的忌口清单,都是这样一点点积累的经验。
方婉凝夹起那个看着没什么味道的白灼菜心,白灼菜心在齿间发出清脆的声响,寡淡的滋味让方婉凝想起医院营养餐的味道。婉凝,你怎么光吃草啊?少年突然用公筷夹起块油亮的排骨,放在她的碟子里,多吃点,就当替我吃了。接着给慕景渊也夹了几块,方婉凝夹起排骨,表面的酱汁在灯光下泛着琥珀色的光泽。方婉凝突然瞥见慕景渊搅粥的手顿住,“哥,你也多吃点就当庆祝我出院。”
好啊,那我以后减肥的时候,你可得替我吃双份。慕医生,帮我做证。”叶黎川的眼睛瞬间亮起来,一言为定。”
慕景渊也夹起碟子中的排骨,叶黎川继续为慕景渊夹着菜,“够了,我自己来,你是想要我变胖吗?”“我哥一点都不胖,就算变胖了也会很好看。”方婉凝也继续努力地吃着,她发现自己夹菜时筷子尖都在微微发抖,“其实我偷偷问过林主任,偶尔吃块烧鹅不会死人的…”叶黎川凑过来小声说,“小川,你可以说得再大声点。”慕景渊笑着说,“哥~”三个人都笑了。
窗外的的夕阳突然变得刺眼,方婉凝看着叶黎川t恤领口若隐若现的监测仪导线痕迹,喉咙发紧。挤出笑,从帆布包里摸出前几天随手折的千纸鹤,对叶黎川道:“恭喜出院,希望你今后健健康康。”叶黎川笑着接过。
五月的晚风裹挟着梧桐絮掠过脸颊,饭店门口的霓虹灯刚刚亮起。
叶黎川突从慕景渊手中拿走了车钥匙,转身奔向停车场:等我拿个东西!少年奔跑的背影很快消失在停车场转角,运动鞋踏碎一地斑驳的树影。
方婉凝偷偷望向慕景渊,夕阳余晖穿过树叶间隙,在他深蓝色衬衫上投下晃动的光斑。他总这样。慕景渊突然开口,“住院时偷藏拨片,被护士长没收过三次。语气里藏着掩不住的纵容,比医院走廊里那个严肃的医生柔软得多。往这边走。他突然转向饭店旁的小公园,声音比平时低半度,梧桐絮会少些。石板小径上落满心形的梧桐叶,踩上去发出细碎的脆响。慕景渊始终走在外侧,肩膀与方婉凝保持着恰到好处的距离,影子却斜斜地交叠在鹅卵石路上。
远处传来叶黎川大呼小叫的声音,哥,婉凝少年抱着吉他冲过来时,琴颈上挂着的类似平安扣的挂坠晃个不停,吉他弦音突然划破暮色。叶黎川抱着琴冲回来,运动鞋踩碎一地梧桐叶的影子:婉凝,我给你弹一首周杰伦的《晴天》吧。前奏响起时,有片梧桐叶飘落在琴弦上。方婉凝看向慕景渊时,正好他微微偏过头,对上视线时他喉结在暮光中滚动了一下。叶黎川清亮的嗓音唱着故事的小黄花,而真正的夕照正穿过他的指间,在那枚吉他拨片上折射出细碎的金光。
最后一个和弦还没消散,叶黎川就跳起来把吉他塞进慕景渊怀里:婉凝,我的吉他可是我哥教的。他指尖还沾着拨片的金属味,不由分说地把慕景渊推到方婉凝旁边的位置。慕景渊条件反射地接住吉他,修长的手指在琴弦上方悬停,像手术前最后的迟疑。很久没弹了。他低头调弦,睫毛在脸上投下细密的阴影,衬衫袖口滑落,露出腕表。少来,几个月前你还给叶黎初弹了。叶黎川突然掏出手机晃了晃,屏幕上显示着家庭群对话框,要不要我把你在值班室不好好吃饭睡觉的视频发群里?就是那个边看手术录像边啃冷包子...慕景渊的耳尖瞬间红得能滴血。他抬头看了方婉凝一眼,目光相触的刹那又迅速垂下,喉结不明显地滚动了一下:
弹什么?
“就《虫儿飞》。”
叶黎川得意地咧嘴一笑,露出标志性的虎牙。他后退几步,假装调整手机镜头,实则悄悄打开了录像功能。慕景渊的手指轻轻拨动琴弦,第一个音符流泻而出的瞬间,公园里的蝉鸣似乎都安静了几分。他弹的版本比原版慢了许多,低音部加入了复杂的转位和弦,像是把星光揉碎了撒进旋律里。唱到天上的星星流泪时,他的嗓音不自觉地柔和下来,目光穿过垂落的额发,与方婉凝的视线短暂相接。
方婉凝望着他映在夕阳中的侧脸,发现他弹到高音部分时,脖颈会绷出好看的线条,锁骨在微微敞开的衬衫领口若隐若现。晚风掀起他的衣角。叶黎川蹑手蹑脚地绕到梧桐树后,镜头精准捕捉到慕景渊唱到玫瑰枯萎时,无意识朝方婉凝方向倾斜的肩线。而方婉凝正不自觉地绞着裙角,夕阳将她泛红的耳廓照得几乎透明。最后一个和弦余韵悠长,慕景渊的手指按在琴弦上,止住了所有震颤。
公园里的路灯突然亮起,惊飞了栖息在公告栏上的麻雀。方婉凝的手机突然响起。她匆匆道别去接电话,身影很快消失在梧桐道尽头。
叶黎川突然拽住准备收吉他的慕景渊,卷发上沾着飞舞的梧桐絮,你喜欢婉凝吧?他戳了戳慕景渊突然僵硬的肩膀,你弹到玫瑰枯萎那句时,看了她三次。慕景渊低头看着手中的吉他沉默了一会,然后挤出笑,对叶黎川道。
“我不适合她。”
叶黎川有些着急道“哪里不适合了?”慕景渊转身朝停车场方向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