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院前一天的傍晚，方婉凝坐在病床边缘，窗外的紫藤花在夕阳中摇曳，像极了那晚月光下的模样。
这个还要带回去吗？陈书仪拿着她住院期间用的洗漱包问道，声音里藏着掩不住的喜悦。方峻林正弯腰检查床底，确保没有遗漏任何物品。方婉凝点点头，目光却落在床头柜上那幅已经完成的水彩画上。画中的紫藤花架下，一个模糊的白大褂身影。我去跟林护士道个别。她轻声说，小心地将画卷起来，用丝带系好。
走廊里弥漫着熟悉的消毒水味道，方婉凝拄着拐杖慢慢走着，石膏腿已经换成了轻便的护具。林玥正在护士站整理病历，抬头看到她时眼睛一亮。明天就要走了？林玥放下手中的文件，快步走过来扶住她，恢复得真快。这段时间谢谢你的照顾。方婉凝微笑着说，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画筒的边缘，你知道慕医生...他今天在吗？我想当面道谢。林玥的表情微妙地变化了一下，声音不自觉地压低：慕医生这两天都在他们科室，他弟弟...她突然停住，像是意识到说漏了嘴。
方婉凝看着林玥，恳求道“求求你，告诉我，黎川在哪个病房，我保证只在门外看看，不会乱传他的病情的。”林玥的眼神闪烁，最终叹了口气：你去7床看看吧，就在神经外科病区右转第二个房间。
方婉凝的心跳加速，拄着拐杖的手微微发抖。她只是原本计划将画作和那枝已经盛开的紫藤花当面交慕景渊，再为这段时间的照顾道谢。但现在她还是想看看叶黎川怎么样了？神经外科的走廊比骨科更加安静，只有监护仪规律的声从各个病房传出。7床的门半掩着，方婉凝深吸一口气，轻轻推开门——病床上躺着的正是叶黎川，那个总是活力四射的少年此刻苍白得像张纸，头上缠着绷带，各种管线连接着他的身体和周围的仪器。慕景渊坐在床边——他穿着皱巴巴的白大褂，头发凌乱，正握着弟弟的手低声说着什么，完全没注意到门口有人。
方婉凝后退一步，心脏在胸腔里剧烈跳动。叶黎川情况远比她想象的严重。她轻轻关上门，靠在走廊的墙上，感觉双腿发软。那枝被她精心照料的紫藤花在画筒旁轻轻摇晃，已经盛开的花朵散发着淡淡的香气。女士，你是来探视的家属吗？一个护士推着药车停在她面前。方婉凝张了张嘴，最终只是点点头，将画筒和装着紫藤花的小花瓶递给护士：能请您转交给慕医生吗？就说...就说方婉凝祝他弟弟早日康复。护士接过物品，好奇地打量着她：您不进去看看吗？医生刚刚还说病人情况好转了。方婉凝摇摇头，嘴角勉强扯出一个微笑：不用了，他们已经够忙了。她最后看了一眼7床紧闭的房门，转身慢慢离开。
当晚，月光再次洒进神经外科7床的窗户时，叶黎川的眼皮轻轻颤动，缓缓睁开了眼睛。他第一眼看到的，是床头柜上那幅展开的水彩画，和旁边盛开的紫藤花枝。画中月光下的紫藤花架旁，隐约可见一个穿白大褂的身影，而在画作的角落——给黎川：愿你拥有如紫藤般绵长美好的未来。——方婉凝，他的手指虚弱地动了动，碰到了花瓶下压着的一张纸条。慕景渊疲惫地趴在床边小憩，没有看到弟弟眼中闪动的泪光，也没有注意到窗外那轮明月，正如同画中一般温柔地照耀着这对兄弟，和那枝终于完全盛开的紫藤花。
晨光中的住院部大厅比往常喧闹，方婉凝站在电梯前，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护具边缘。母亲提着行李袋在一旁与出院处的工作人员确认手续，哥哥已经先去停车场开车。都检查过了吗？床头柜抽屉？母亲第三次问道。方婉凝点点头，目光却飘向电梯上方的楼层指示灯。12楼——神经外科所在的楼层，数字静止不动像凝固的时间。昨晚护士那句病人情况有好转了突然在耳边回响，她嘴角不自觉地上扬，电梯地一声抵达，不锈钢门映出她模糊的倒影。
就在门即将闭合的刹那，一只修长的手突然插入缝隙——她的心跳漏了半拍，似乎在期待什么。电梯门重新打开，走进来的却是个陌生医生，白大褂上别着心血管内科的胸牌。不好意思。对方礼貌地点头，按下6楼按钮。方婉凝抿了抿嘴，将脸转向电梯墙壁。不锈钢面上隐约映出她自嘲的嘴角——她在期待什么呢？那个总是行色匆匆的身影，此刻应该守在弟弟病床前才对。方婉凝垂下眼睛，盯着自己帆布鞋上的一点颜料渍——是昨天画紫藤时不小心沾上的钴蓝色。走出住院部大门时，春季的阳光倾泻而下。她突然想起什么：我好像有东西落在病房了。你这孩子...陈书仪无奈地摇头，快去快回，我们在车上等你。
她快步走着，护具与拐杖配合得还不熟练，护具摩擦着刚愈合的皮肤，泛起细微的刺痛。在拐角处，迎面撞见一个熟悉又陌生的身影。
“小心”
低沉的嗓音让她浑身一颤。慕景渊站在面前，没穿白大褂，身上是简单的深蓝色衬衫，没有白大褂的遮挡，他看起来比平时更瘦削些，眼下挂着淡淡的乌青，手里拿着一个文件袋。我...有东西忘拿了。方婉凝听见自己干巴巴的声音。他突然把文件袋递给她，“林护士说让我转交给你的。”
交接的瞬间，他的指尖擦过她的手背，带着医生特有的、常年消毒后的微凉触感。黎川他看到了你的画，他很喜欢慕景渊的声音比平时柔软，目光落在她身上：恢复得比预期快。嗯，多亏...她想说多亏你的照顾，却想起家人那句不麻烦他了，最终只是笑了笑，多亏林护士监督我做复健。”
慕景渊突然从口袋里掏出什么——是那颗薄荷糖的同款，但包装纸换成了紫色。路上小心。他将糖放在她掌心，糖纸在阳光下泛着细碎的光。方婉凝握紧糖果，塑料包装发出轻微的脆响。他后退半步让出通道，却在擦肩而过时低声说：花开了，很漂亮。
车钥匙转动的声音惊醒了方婉凝的思绪。她摊开掌心，紫色糖纸在阳光下折射出细碎光斑，像那晚月光下落在慕景渊的肩头的紫藤花瓣。手机在口袋里轻轻震动。方婉凝摸出手机，锁屏上跳出一条新消息提醒——是叶黎川发来的照片。阳光透过车窗洒在屏幕上，她下意识侧了侧身，用阴影遮住反光。
照片里是那枝紫藤花，被精心插在病房窗前的玻璃瓶中，盛开的花穗垂落在晨光里，花瓣上的露珠还在闪光。花枝旁露出半张病床栏杆，上面挂着神经外科的床头卡。谢谢你，婉凝，花很好看。消息紧接着跳出来，文字后面跟着个龇牙笑的表情符号，我会努力战胜脑动脉瘤的。等我好以后，我们一起学手语，一起参加志愿活动。方婉凝的指尖悬在屏幕上方，阳光把叶黎川打的每一个字都镀上了金边。
原来这就是他必须住院的原因，慕景渊总是行色匆匆的理由。她想起那个总爱偷偷给她塞糖果的少年，能把枯燥的康复训练描述成冒险游戏的少年。
东西找到了？陈书仪从前座回过头，目光扫过她亮着的手机屏幕。谁的消息啊？笑得这么开心。一个朋友。方婉凝迅速锁屏，他说...等病好了要一起去当志愿者。掌心还攥着那颗紫色糖纸包裹的薄荷糖。糖果棱角硌着皮肤，微微发烫。方远凝发动车子，车载香膏飘出淡淡的柠檬味。方婉凝降下车窗，让风吹散突然涌上眼眶的热意。住院部大楼在后视镜里渐渐缩小，某个窗口隐约闪过一抹紫色——或许是她的错觉，又或许真是那枝紫藤花在阳光下摇曳。
图书馆的空调呼呼吹着冷风，方婉凝面前摊开的《西方美术史》已经二十分钟没翻页了。铅笔在素描本角落无意识地画着圈，渐渐勾勒出一簇紫藤花的轮廓。手机屏幕突然亮起，叶黎川的名字跳出来时，她手肘差点碰倒旁边的水杯，发出声响，引得邻座同学侧目。婉凝，我出院啦！必须庆祝一下，你现在有空见个面吗？方婉凝红着脸调低头回复，“你在哪？”我们来找你，十分钟后到你们学校正门。
这两个字像一滴水彩坠入清水，在她心里晕开层层涟漪。铅笔尖地折断在下方，碳粉在纸面洇出小小的灰色星云。她抓起帆布包冲向洗手间。
镜子里的女孩头发被空调吹得有些毛躁，t恤领口还沾着一点颜料。水龙头哗哗作响，冰凉的水流冲过手腕时，她突然想起那个递来糖果的午后。他会来吗？这个念头随着水滴一起溅落在陶瓷洗手池里。她拧紧水龙头，水滴声戛然而止。
帆布包里有什么东西随着跑动发出细碎声响——是那颗没舍得吃的糖，糖纸已经有些皱了，但紫色依然鲜亮如初。方婉凝小跑过林荫道时，树影在她身上投下斑驳的光点，像极了那幅画里透过紫藤花架的月光。校门口的人流中，她一眼就看见了叶黎川，少年穿着明黄色短袖，正踮脚张望。而他身后三米处——深蓝色衬衫像一片安静的深海，慕景渊站在梧桐树下，一只手中握着车钥匙。似乎是感应到视线，他突然转头，目光穿过熙攘人群，准确抓住了她来不及躲藏的张望。叶黎川已经挥舞着手臂跑来，运动鞋踩碎一地阳光。方婉凝看见慕景渊微微摇头，嘴角却扬起一个罕见的弧度。我们——叶黎川一把拉住她的手腕，热乎乎的掌心带着生命力，去吃大餐。
阳光突然变得灼热。方婉凝任由少年拽着自己向前走，而余光里，那片深海正不紧不慢地跟在他们身后，保持着恰到好处的距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