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像滴入清水的墨汁,渐渐晕染了整个天空。
方婉凝挂断电话转身时,恰好看见慕景渊抱着吉他走向停车场的身影,衬衫后背被晚风吹得微微鼓起,像片随时会飘走的云。我哥去放吉他。叶黎川不知何时凑到了身边,婉凝,你觉得我哥这人...少年突然卡壳似的顿了顿,...当医生合不合格?
方婉凝望向远处那个挺拔的背影。慕景渊正弯腰将吉他放进后备箱,动作小心得像在安置术后病人。路灯突然亮起,将他轮廓镀上一层毛茸茸的金边。他很...她的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帆布包的带子—专业。叶黎川突然笑出声,卷发在晚风里乱翘:我是问你觉得他怎么样,不是医患满意度调查。方婉凝瞬间耳尖微红,把头低得更低,叶黎川突然压低声音:刚才我问我哥是不是喜欢你...他故意停顿,看着方婉凝的睫毛剧烈颤了一下,他说——
“叶黎川”
慕景渊打断了他的话,方婉凝看见路灯下那个挺拔的身影正大步走来,此时方婉凝的手机响了,方婉凝低头看向掌心里震动的手机,屏幕上的二字随着震动在夜色中划出模糊的光轨。梧桐叶的影子在屏幕上摇曳,像极了此刻她紊乱的心跳频率,对着他们说“黎川,慕医生,我哥哥好像到了,我、我先走了。”方婉凝说完便落荒而逃,慕景渊愣在原地,抬起的手还悬在半空,那句路上小心卡在喉咙里不上不下。他望着少女仓皇逃离的背影,衬衫袖口被夜风吹得微微鼓起,整个人像被按了暂停键的手术录像。
噗——哈哈哈哈!叶黎川笑得前仰后合,哥,你和婉凝真是的?他用力拍了下慕景渊的后背,明明都——
胡说什么。慕景渊终于回神,耳尖却悄悄红了。他低头整理袖口,动作比平时慢了三拍,像是在掩饰什么。“我没胡说,刚刚我跟婉凝说我问我哥是不是喜欢你时,她耳朵都红了,看见你回来时,跑得比兔子还快,”叶黎川看着慕景渊说,慕景渊快速反驳道“你和任何一个女生说这个,她都会害羞尴尬的。”“婉凝不一样,我能感觉她也喜欢你。你弹吉他时,她一直看着你,刚刚吃饭时也会下意识看向你。”叶黎川表情认真道,慕景渊用手抚去落在叶黎川肩上的梧桐絮,说“她还年轻,可能把对医生的信赖感当成了心动,可能过段时间这种感觉就没了。”“哥,我觉得婉凝是喜欢你的。”慕景渊收回为叶黎川抚梧桐絮的手,“小川,别操心了,我和她不合适。”说完便转身,“哪里不合适,就因为你是医生,她是学生?你和她相差6岁?”叶黎川挡在慕景渊面前说,“小川,我们该回去了。”慕景渊沉默了一会说。
跑过第二个路灯时方婉凝才停下,扶着一棵梧桐树喘气,帆布包的带子从右肩滑落,紧握手机的左手,有些发颤,叶黎川的声音在耳畔幽灵般回响:刚才我问我哥喜不喜欢你,他说——手机再次震动。远处突然响起两声汽车喇叭,她抬头看见自家那辆白色轿车停在路口,方远凝正从驾驶座探出半个身子朝她挥手。车顶灯将他拧紧的眉头照得无所遁形。你手机静音了吗?方远凝推开车门,轮胎碾过她脚边的梧桐叶,我打了十几个电话。方婉凝钻进副驾驶,帆布包掉落在脚垫上发出轻响。后视镜里,那辆黑色SUV依然停在原地,刹车灯亮着如两滴凝固的血。
她突然想起慕景渊俯身调试她病床高度时的样子,削水果时的样子,紫藤架下的样子…引擎启动的瞬间,一片梧桐叶拍打在挡风玻璃上。叶黎川未说完的话语又浮现:【他说——】哥哥突然打开雨刷,叶片刮擦玻璃的声响斩断了所有幻听。方婉凝系安全带的动作慢了一拍,那颗舍不得吃的糖果在帆布包内若隐若现,像颗藏在皱纹里的种子。转弯时她最后透过后窗望去。月光下,那人修长的影子被路灯拉得很长,长得仿佛能一直延伸到下一个花期。
宿舍的日光灯管嗡嗡作响,在方婉凝推门而入的瞬间,谈笑声戛然而止。三个舍友齐刷刷抬头,哟,病号回来了?靠窗的舍友用刮刀敲了敲调色盘,丙烯颜料溅在刚完成的作业上,陈教授今天还夸你住院都不忘交速写作业呢。方婉凝沉默地走进去,关门声被另一个舍友的嗤笑掩盖:人家可是连住院都能勾搭上助教帮忙指导的人,是吧婉凝?
方婉凝装作没听见,径直走向浴室,浴室花洒的水流冲击着后颈,她闭眼却看见紫藤花架下慕景渊的样子,【他说——】泡沫滑进眼睛,刺痛感逼出泪水。方婉凝洗完,走出浴室,就听见靠窗的舍友说“我刚刚下午看见她跟叶黎川在一起,旁边还有另一个男的。”“我听说那个叶黎川家里挺有钱的。”另一个舍友附和着。方婉凝直接回到床上,床帘拉上的瞬间,三声刻意压低的还是刺了进来。有个舍友说“别说了,你忘记陈雪的事了吗?”“是啊,我可不想毕业前4个星期,还出什么事啊。”另一个人附和道。
手机在黑暗中亮起。叶黎川有个两小时前发来信息
“婉凝,虽然我从我哥那里得到的答案是不合适,但我还是得和你说,我觉得我哥是喜欢你的,真的,如果给你造成麻烦,很抱歉。”
“明天方便见面吗?我能和你聊聊吗?”
方婉凝看到那个答案感觉心跳加快,但他说得没错,他们真的或许不合适,面对刚才舍友的议论,心中犹豫,“黎川,我对慕医生只有敬佩,抱歉,我的行为让你误会了,至于明天我还有事要忙,可能没空。”回完信息,方婉凝把手机放好,闭上眼不再去管。
叶黎川收到信息,不知道怎么回,明明感觉没错,叶黎川抚了抚额,心中想肯定没错,只是两人不愿意承认。
五月的风裹挟着柳絮,在图书馆前的广场上打着旋儿。
方婉凝抱着素描本快步穿过树荫,石膏拆除后的右腿还有些不适应突然的转身——叶黎川正从图书馆侧门出来,吉他琴箱撞在门框上发出闷响,惊飞了几只白鸽。他身边围着几个音乐社的男生,有人正举着手机拍摄他比划的手语动作。少年脸色比常人苍白些,但笑容灿烂,卷发上沾着彩排留下的亮片,任谁看了都只会以为是普通的校园偶像。方婉凝急着转身,素描本掉落,素描本内夹着的纸张散落在地。
叶黎川三两步跨过台阶,运动鞋带散开也顾不上系。他今天特意穿了高领t恤,恰好遮住锁骨上方介入手术的导管痕迹——所有人都以为他前阵子住院只是因为低血糖晕倒,不小心磕破了头。叶黎川在方婉凝之前捡起素描本,方婉凝只捡到纸张,你为什么躲着我?他喘着气说,如果因为我哥那件事,我给你道歉。
“我没有躲你,只是突然想起有东西落教室了。”方婉凝手指摩挲着手中的纸张说,面对音乐社的那些男生八卦的眼神,广场上的人来人往,方婉凝转身就走,叶黎川过了一会便追了上来,“婉凝,你的素描本。那你忙,下次见。”把素描本塞进她手中便走开。方婉凝低头看着素描本,“我到底都在干什么?他可是我在大学里唯一交到的朋友,我怎么可以…”心中暗想。
方婉凝推开宿舍门时,坐在最外面的舍友正在涂指甲油,鲜红的刷子在她指尖划出刺眼的弧度。哟,又勾搭哪个男生回来了?坐在旁边的舍友头也不抬地刷着手机,方婉凝没说话,把素描本随手放在书桌最外侧的架子上。那是她专门用来放无关紧要物品的地方——真正重要的画作都锁在床头柜里。这本素描本里只有些课堂随手涂鸦和废弃的草稿。装什么清高。坐在方婉凝书桌旁的舍友说,方婉凝转身出门,把刺耳的笑声关在身后。食堂的饭菜香气飘进来,她摸了摸口袋里的校园卡——至少今天的糖醋排骨不会对她冷嘲热讽。
她不知道的是,宿舍门关上的瞬间,坐在书桌旁的舍友翻开了那本素描本。叶黎川偷偷夹进去的那张画正卡在扉页。画纸边缘歪歪扭扭地剪成云朵形状,上面用彩色马克笔画着三个火柴人:扎马尾的女孩站在中间,左边是戴听诊器的高个子,右边是卷发少年。画工稚嫩得像是小学生作品,下面歪斜地写着:【别不理我好吗?你还要陪我对抗动脉瘤呢 (???)】
你们快看。
等等...
她飞快掏出手机搜索,屏幕蓝光映着骤然放大的瞳孔,脑动脉瘤症状:突发性剧烈头痛、视力模糊、肢体麻木——另一个舍友猛地抢过手机:上个月社团演出!记得吗?他突然蹲下说灯光太刺眼!她的美甲戳着屏幕上一行字:【畏光可能是颅内压增高症状】。三人像发现宝藏的盗墓贼,疯狂翻找着记忆里的蛛丝马迹。舍友c的平板已经打开校园论坛,新建帖子标题闪着冷光:《实锤分析!叶黎川所有低血糖都是脑动脉瘤发作!》键盘敲击声如同急雨。帖子正文迅速堆砌起证据链:
他总穿高领衫(实际遮住介入治疗导管痕迹)
随身携带的维生素盒(抗凝剂药盒特写)
排练中途固定的补糖时间(实际是服药时段)
最致命的是其中一个舍友从表姐那里搞来的模糊病历照片,虽然打了马赛克,但【神经外科7床】【未破裂动脉瘤】的字样清晰可见。
发送键被重重按下时,方婉凝正坐在食堂嚼着冷掉的排骨。她还不知道,她随手放的素描本正在发挥着这样的作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