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禾带回的赤鳞粉,如同在沈清尘沉寂的心湖中投下了一块巨石。
他强压下立刻破解的冲动,依旧维持着表面的平静。晚膳时,钱嬷嬷的眼神比往日更加闪烁,言语间试探着秋禾下午的去向,被沈清尘用“派她去绣房询问针线花样”的借口轻描淡写地挡了回去。玉姨娘那边暂时没有动静,但沈清尘能感觉到,一种无形的监视感,如同蛛网般悄然笼罩了听雪轩。
夜色,终于彻底吞没了最后一丝天光。
沈清尘以身体不适需早早安歇为由,提前屏退了所有下人,包括心怀鬼胎的钱嬷嬷和懵懂单纯的秋禾。听雪轩的内室,烛火被拨得只剩豆大一点,在黑暗中摇曳,勉强照亮方寸之地。
沈清尘盘膝坐于床榻之上,将那一小包赤鳞粉置于掌心。暗红色的粉末在微光下泛着诡异的色泽,那股腥甜气味愈发明显。
他深吸一口气,闭上双眼,将心神沉入丹田。那缕已颇为凝实的玄阴内力被缓缓调动,沿着经脉游走至指尖。与寻常阳刚内力不同,玄阴之力属性幽寒,运转时悄无声息,更利于隐秘行事。
他回忆着前世催动青衣阁密信的特殊法门——并非粗暴地用内力冲击,而是需要以一种独特的频率和阴柔的渗透力,缓缓激发粉末中混合的特殊物质。
指尖微凉的内力如同最纤细的触须,小心翼翼地将一缕赤鳞粉包裹。沈清尘全神贯注,控制着内力的波动,模仿着记忆中那晦涩难言的频率。
时间一点点流逝,他的额头渗出了细密的汗珠。这对内力掌控的要求极高,以他目前通脉期的修为,实在有些勉强。
就在他感到内力即将不济之时,掌心那缕被玄阴内力包裹的赤鳞粉,突然发生了细微的变化!粉末中的那些金属碎屑,仿佛被无形之力激活,微微震颤起来,并且散发出极其微弱的温热感!
与此同时,粉末本身那暗红的色泽,在玄阴内力的映照下,竟隐隐浮现出几个比蚊足还要纤细的幽蓝色光点!
成了!
沈清尘心中狂喜,却不敢有丝毫松懈,连忙收敛心神,仔细辨认那些由光点组成的图案。那并非文字,而是几个极其简练的符号:一个类似山峦的标记,旁边标注着一个小小的“峪”字;一个箭头指向东北方向;还有一个……是残缺的青鸾鸟尾羽图案!
黑风峪,东北方向,青衣阁印记!
信息简短至极,却确认了沈清尘的猜测!墨韵斋确实是青衣阁的据点,并且他们知晓黑风峪可能存在玄阴玉髓,甚至可能已经掌握了更具体的位置信息!那残缺的青鸾印记,是一种等级标识,意味着此事由阁内高层(甚至可能就是阁主,也就是他沈清尘前世的身份)直接关注!
虽然对方显然无法确定送来银簪的人究竟是谁(毕竟沈清尘已“死”),但这回应本身,已经传递了巨大的信息量和一种谨慎的接洽意愿。
沈清尘小心翼翼地将显现出的符号记在心里,随后散去内力。掌心的赤鳞粉恢复了原状,仿佛刚才的一切都只是幻觉。但他知道,希望的种子已经埋下。
他将赤鳞粉重新包好,藏在一个极其隐秘的妆匣夹层里。做完这一切,他才感到一阵虚脱般的疲惫,不仅仅是内力消耗,更是精神的高度紧绷。
然而,还未等他缓口气,外间却传来一阵压抑的争吵声,打破了夜的寂静。
是秋禾和另一个丫鬟的声音!
沈清尘眉头一蹙,悄然下床,贴近门边细听。
“……红杏姐姐,你凭什么翻我的东西!”这是秋禾带着哭腔的质问。
“哼,谁翻你东西了?我不过是见你床铺底下掉了个脏兮兮的荷包,好心帮你捡起来!你倒恶人先告状!说,这荷包里鼓鼓囊囊的,是不是偷了世子妃的东西?”一个略显尖利的女声响起,带着得意的挑衅。
红杏?沈清尘记起来了,是玉姨娘前几日借口听雪轩人手不足,硬塞进来的一个粗使丫鬟!果然是玉姨娘安插的眼线,这么快就按捺不住开始找事了!目标直指秋禾,显然是想从他身边这个最薄弱环节打开缺口!
沈清尘眼中寒光一闪。他此刻内力消耗大半,身体疲惫,绝非动手之时。但若任由红杏诬陷秋禾,不仅会寒了秋禾的心,更会让玉姨娘的气焰更加嚣张。
他迅速权衡利弊,心中已有计较。他没有立刻出去,而是转身走到桌边,拿起茶杯,猛地摔在地上!
“啪嚓!”清脆的碎裂声在寂静的夜里格外刺耳。
外间的争吵声戛然而止。
沈清尘深吸一口气,脸上瞬间换上了惊惶不安的神色,猛地推开房门,声音带着颤抖和恐惧:“怎么回事?!谁?谁在外面?!”
只见外间,秋禾正和一个穿着绿袄、面容刻薄的丫鬟扭打在一起,地上果然落着一个半旧的荷包。那绿袄丫鬟,正是红杏。
两人被突如其来的动静吓了一跳,同时松开了手。
秋禾见到沈清尘,如同见到了救星,哭着扑过来:“世子妃!红杏她冤枉我!她偷翻我东西,还说我偷了您的首饰!”
红杏脸上闪过一丝慌乱,但很快镇定下来,强辩道:“世子妃明鉴!奴婢只是捡到了秋禾掉的东西,好心还给她,她非但不感激,还反咬一口!这荷包鼓囊,奴婢也是怕她手脚不干净,坏了世子妃的名声!”
沈清尘心中冷笑,面上却是一副又惊又怒、泫然欲泣的模样。他捂住胸口,仿佛气得不轻,指着红杏,声音带着哭腔:“你……你这贱婢!深更半夜,在我听雪轩吵闹不休,还敢污蔑秋禾!秋禾自小跟着我,她的品性我最清楚不过!”
他转向闻声赶来的钱嬷嬷和其他几个被惊醒的丫鬟,泪珠滚落下来,显得无比委屈和无助:“嬷嬷!您看看!玉姨娘送来的人,就是这般规矩吗?这日子可怎么过啊……”
他故意将矛头引向玉姨娘,点明红杏是她送来的人,同时将自己放在一个被恶奴欺主的弱者位置上。
钱嬷嬷本就对玉姨娘不满,此刻见沈清尘哭得可怜,又牵扯到玉姨娘,立刻板起脸训斥红杏:“大胆贱婢!竟敢惊扰世子妃!还不快跪下认错!”
红杏没想到沈清尘不按常理出牌,不是查问荷包,而是直接哭诉告状,一时语塞,在钱嬷嬷的厉声呵斥下,不情不愿地跪了下来。
沈清尘抽泣着,对钱嬷嬷道:“嬷嬷,这等搅事生非的奴才,我听雪轩容不下!明日……明日我便回了母亲,请母亲做主!”
他这话一出,红杏脸色顿时煞白。若真闹到王氏那里,她一个粗使丫鬟,玉姨娘未必会保她!
钱嬷嬷自然也明白其中的利害,心中暗骂红杏蠢笨,打草惊蛇,面上却只能安抚沈清尘:“世子妃息怒,为这等贱婢气坏了身子不值当。老奴定会严加管教!今夜天色已晚,明日老奴亲自将她送回锦绣阁,交由玉姨娘发落,定给世子妃一个交代!”
沈清尘见好就收,用绢帕拭着并不存在的眼泪,柔弱地点点头:“那……那就有劳嬷嬷了。”说完,便由秋禾扶着,一副受惊过度的样子,回了内室。
门关上,隔绝了外面的嘈杂。
沈清尘靠在门板上,脸上的委屈无助瞬间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片冰冷的沉静。
今夜,他破解了密信,看到了希望的微光;却也亲手挑起了一场风波,将玉姨娘的敌意明面化。
前路,依旧危机四伏。但他手中的筹码,似乎也多了一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