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时光,倏忽而过。
这三天里,沈清尘愈发低调。除了必要的晨昏定省,他几乎足不出听雪轩。白日里或是临帖看书,或是摆弄几盆秋禾不知从何处找来的普通菊花,一派安于内宅、与世无争的模样。
暗地里,他并未放松修炼。通脉期小周天的境界已然稳固,丹田内那缕玄阴气旋凝实了不少,自行运转周天的速度也快了几分。他尝试着将内力运至双目,发现视野变得更为清晰,甚至能捕捉到空气中尘埃漂浮的轨迹;运至双耳,则能听到更远处丫鬟仆役的窃窃私语——当然,多是些无关紧要的闲话,但这也让他对听雪轩外的动静多了几分掌握。
更重要的是,他对“听雪窥心”之能的运用愈发熟练。虽仍无法清晰感知他人具体思绪,但对情绪的真伪、气息的波动,判断得越发精准。钱嬷嬷表面恭顺下的焦躁与算计,秋禾单纯感激下的那丝不安,都如同水底暗涌,在他感知中渐渐清晰。
赏菊宴这日,天公作美,秋高气爽。
听雪轩一早便忙碌起来。钱嬷嬷难得地拿出了几分干劲,指挥着丫鬟们为沈清尘梳妆打扮。她挑了一套绯红色缕金百蝶穿花云锦裙,色彩鲜艳,意在彰显世子妃的尊贵,却也带着几分俗艳的张扬。
“世子妃年轻,穿这红色最是衬气色。”钱嬷嬷拿着簪子,语气带着不容置疑。
沈清尘从镜中看着她,目光平静。他能感觉到钱嬷嬷此举背后的心思:既想将他打扮得出挑,好在宴会上挣些脸面,又隐隐希望这过于鲜亮的颜色,会让他这个“体弱”之人显得压不住场,或是惹来玉姨娘等人更甚的嫉恨。
“嬷嬷有心了。”沈清尘淡淡开口,却抬手轻轻按住了那支赤金点翠如意簪,“只是我久病初愈,气色尚虚,这般鲜艳的颜色,恐怕反而显得突兀。还是换那件月白底绣浅碧兰草的吧,素净些,也合这赏菊的雅致。”
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不容反驳的镇定。钱嬷嬷愣了一下,似乎没料到一向“柔弱”的世子妃会直接提出异议,而且理由如此充分。她张了张嘴,在对上沈清尘那双清澈却幽深的眸子时,竟莫名地把话咽了回去,悻悻地换上了那套月白衣裙。
果然,月白浅碧,衬得他气质清冷出尘,少了几分烟火气,却多了几分难以捉摸的高贵,反而更引人注目。
宴会设在侯府后花园的“抱厦”。时值深秋,各色名品菊花争奇斗艳,金菊、墨菊、绿菊……千姿百态,幽香浮动。宾客云集,除了侯府亲眷,还有不少天元城的权贵女眷,珠光宝气,笑语喧阗。
沈清尘到时,王氏正与几位贵妇在主位上说笑,玉姨娘穿着桃红洒金裙,如同蝴蝶般周旋其间,巧笑倩兮,俨然一副女主人的做派。见到沈清尘,玉姨娘眼中飞快地闪过一丝嫉恨,随即换上更甜的笑容:“世子妃可算来了,夫人方才还念叨呢。快请坐。”
沈清尘依礼向王氏和诸位夫人见礼,姿态恭谨柔顺,而后在预留的位置上坐下,位置不偏不倚,恰在王氏下首,玉姨娘之上。这微妙的座次,本身就是一种无声的较量。
他垂眸静坐,并不多言,只偶尔在有人问话时,才抬眼轻声细语地回答两句,内容无非是“谢母亲关怀”、“侯府一切都好”,滴水不漏。大部分时间,他都在暗中观察。
他运转微弱的玄阴内力,神识如同无形的触角,小心地探向四周。他能模糊地感觉到王氏笑容下的心不在焉与隐隐烦躁;能感觉到玉姨娘热情背后的虚浮与急切;还能感觉到在场不少女眷投来的目光中,掺杂着好奇、审视、怜悯,甚至幸灾乐祸。
就在这时,一个略显尖锐的女声响起:“哟,这位便是云家妹妹吧?果然生得一副好模样,难怪能得世子爷青眼。只是听说妹妹前些日子身子不适,如今可大好了?这秋日风凉,可要仔细些。”
说话的是坐在斜对面的一位穿着绛紫色衣裙的年轻妇人,眉梢上挑,带着几分刻薄。沈清尘认得她,是吏部侍郎的儿媳,与玉姨娘交好。
这话看似关心,实则暗藏机锋,既点出他“病弱”,又暗讽他靠容貌上位。
玉姨娘立刻接口,掩口笑道:“张姐姐有所不知,咱们世子妃可是金贵得很,世子爷宝贝得紧呢,自然是仔细将养着的。”
两人一唱一和,顿时将不少目光引到了沈清尘身上,等着看他如何应对。是羞愤?是委屈?还是怯懦无言?
沈清尘心中冷笑,面上却适时地泛起一抹红晕,不是羞愤,而是带着几分恰到好处的羞涩与感激。他抬起眼,目光清澈地看向那位张夫人,声音轻柔却清晰:
“劳张夫人挂心。青黛前些日子确是偶感风寒,幸得母亲悉心照拂,世子体贴,如今已无大碍了。”他顿了顿,目光转向满园秋菊,语气带着真诚的赞叹,“今日见这满园芳华,秋色宜人,心中欢喜,倒觉得精神更胜往日呢。可见母亲设此盛宴,不仅邀众位夫人共赏秋光,亦有让我散心舒怀之意,青黛心中感激不尽。”
他四两拨千斤,将话题从自身的“病弱”引开,转而赞美菊花和王氏的设宴,最后更是将王氏的意图拔高到“关怀儿媳”的层面,一番话既回应了刁难,又捧了王氏,显得识大体、懂感恩。
果然,王氏闻言,一直没什么表情的脸上露出一丝极淡的满意,瞥了玉姨娘和张夫人一眼,淡淡道:“青黛有心了。年轻人,多出来走动走动是好事。”
玉姨娘和张夫人讨了个没趣,脸色都有些不太好看,却也不好再说什么。
一场风波,消弭于无形。
沈清尘重新垂下眼帘,端起茶杯,借着氤氲的热气掩去眸底的一丝冷芒。这侯府的宴会,果然步步惊心。但他今日,总算不再是完全被动接招了。
他隐约感觉到,一道带着探究与些许兴味的目光,自不远处的水榭凉亭投来。他无需抬头也知道,那是谢凌云。他今日并未与女眷同席,只在远处与几位年轻公子饮酒谈笑,但显然,这边的动静,并未逃过他的眼睛。
沈清尘心中微动。或许,是时候,让这位世子爷,看到他这位“世子妃”除了柔弱之外的另一面了。哪怕,只是冰山一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