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上公馆地下训练场，空气里弥漫着一股臭氧被烧焦的味道。
“轰——！”
一道金色的残影狠狠撞进合金墙壁，特种钢板发出令人牙酸的扭曲声，留下一个深达三寸的人形凹坑。
粉尘簌簌落下。十五岁的林念念悬浮在半空，脚尖离地三寸。她穿着紧身纳米作战服，黑发高束，那双完全觉醒的淡金色瞳孔里，没有丝毫人类的情感波动，只有纯粹得近乎冷酷的能量在燃烧。
“再来。”少女的声音还没完全褪去稚气，却冷得像冰碴子。
对面的泽尔缓缓垂下手臂，银色外骨骼装甲的肘关节冒着青烟，显然是过载了。他看着眼前这个个头快蹿到他下巴的女儿，眼神复杂——那是惊艳，更是恐惧。
十五岁。第三代进化者的基因优势在青春期全面井喷。现在的林念念，单论瞬间爆发的速度，已经快得连动态捕捉镜头都跟不上了。
“停。”
林星辰的声音从观察台传下来，不大，但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她穿着宽松的居家服，手里捏着一份刚解密的星际战报，指节泛白。
这五年，为了找第九块碎片，她和泽尔像是两只在这个宇宙里到处乱撞的苍蝇。去了充满辐射的“死亡星云”，碎片是拿到了，但也把命搭进去一半——原本十人的小队，现在只剩六个。那四个名字刻在碑上，冷冰冰的，以后再也不会回应通讯频道的呼叫了。
林星辰觉得每次回来，身体里都像是少了一块肉。
林念念落地，周身那种压迫感瞬间收敛。她快步走到观察台，那双眼睛像扫描仪一样扫过林星辰——眉宇间掩不住的青黑，还有鬓角藏不住的几根白发。三十一岁，看着像四十岁。
“妈，又是坏消息？”念念盯着那份战报。
“第九块碎片的辐射太强，净化还要点时间。”林星辰合上战报，扯动嘴角想笑一下，但脸部肌肉太僵硬，笑得比哭还难看，“没事，就是累了。”
“你骗人。”
念念突然伸手扣住林星辰的手腕。少女的手指修长有力，指尖亮起一抹微光——高阶生物扫描。
“基因链震荡值超过临界点，上次的内伤根本没愈合。”念念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青春期特有的尖锐，“妈！你的身体已经在崩溃边缘了！这具躯壳根本撑不住S级能量！剩下的那块……你还要去送死吗？”
“林念念！”泽尔大步跨过来，一把按住女儿的肩膀，“怎么跟你妈说话的？这是责任。”
“责任？那我的责任呢？”
念念猛地甩开父亲的手，动作大得差点打翻桌上的水杯。她从口袋里掏出一枚指甲盖大小的数据芯片，“啪”的一声拍在桌子上。
“这是什么？”林星辰皱眉。
“莱纳爷爷给我的全基因图谱。”念念直视着母亲，脖子梗得直直的，“妈，数据不会撒谎。我的基因序列和你相似度99.9%，而且我的端粒更长，我是更完美的容器。根据‘生命守护者’底层协议第三条……”
少女顿了顿，深吸一口气，像是要把这两个字从喉咙里呕出来：“只要直系血亲各项指标吻合，且自愿进行灵魂置换，就可以……接替席位。”
空气瞬间凝固，连通风口的嗡嗡声都听不见了。
刚刚端着切好的苹果走进来的林清婉，手一抖，盘子“咣当”砸在地上，白色的瓷片溅了一地。
“什么……接替？”六十一岁的林清婉扶着门框，满头银发在白炽灯下刺眼得让人不敢看，“念念，你哪儿听来的这种混账话？”
林星辰死死盯着那枚芯片，眼神像是在看一条剧毒的蛇。她的胸口剧烈起伏，一口气憋在嗓子眼，眼底瞬间充血。
“谁教你的？”林星辰的声音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带着血腥气，“莱纳那个老糊涂？还是你自己偷了权限查的？”
“这不重要！”念念往前逼近一步，不退反进，“重要的是我可以！妈，你只剩三十五年了，按你现在的状态，别说三十五年，五年你都撑不住！与其让你死在外面，不如让我……”
“啪！”
这一巴掌太重了。
林星辰的手停在半空，掌心火辣辣地疼，整条胳膊都在抖。
念念被打偏了头，半边脸肉眼可见地肿了起来。她没捂脸，也没哭，只是倔强地转过头，眼眶通红地瞪着母亲：“你打死我我也要说。我已经长大了，我有权处置我自己的命！”
“你的命？”
林星辰一把揪住女儿的衣领，把她狠狠掼在合金墙上。这是她第一次对女儿动手，眼泪比吼声先一步涌出来。
“林念念你给我听清楚！你的命是我给的！只要老娘还有一口气，就轮不到你来逞英雄！”
林星辰歇斯底里地吼，唾沫星子喷在女儿脸上：“你知道那是去干什么吗？那是把脑袋拴在裤腰带上，在宇宙的夹缝里像狗一样求生！那是看着昨天还跟你喝酒的兄弟，今天就变成太空垃圾！你才十五岁……你想替我去死？除非踩着我的尸体过去！”
“可是我不想让你死啊！”
念念终于崩不住了。她一把抱住母亲的腰，把脸埋进林星辰怀里，嚎啕大哭：“妈……我不想像外婆一样，半夜起来摸你的照片……我不想盯着那个倒计时发疯……如果你没了，我活着还有什么劲？”
母女俩抱在一起，哭声在空旷的训练场里回荡。
那是两只被逼到悬崖边的小兽，在黑暗里互相舔舐伤口。
泽尔红着眼圈转过身，一拳砸在墙上，砸出一个带血的印子。
“行了。”
一道苍老的声音打破了僵局。
林清婉踩着满地的碎瓷片走过来，脚底发出咔嚓咔嚓的声响。岁月把她的背压弯了，但她的眼神比任何时候都亮。她伸出那双枯树皮一样的手，把两个哭成泪人的至亲全搂进怀里。
“念念，看着外婆。”
林清婉捧起外孙女肿得老高的脸，用粗糙的拇指擦掉她的眼泪。
“十五年前，你妈要去送死的时候，我也干过跟你一样的蠢事。”林清婉的声音很轻，却字字千钧，“我想把自己这条老命抵给她。那时候我觉得这是母爱，是伟大，是感动中国。”
林星辰猛地抬头，看着满头白发的母亲，眼泪瞬间决堤。
“后来是你爸骂醒了我。”林清婉苦笑着摇头，“他说，如果我死了，你妈这辈子都会活在‘是用亲妈的命换来的’这个地狱里。那种‘活着’，比死都疼。”
老人转头盯着念念，眼神陡然严厉：“念念，你觉得替代妈妈是爱她？屁。那是最毒的诅咒。你如果为了救她死了，或者变成了那个背着倒计时的人，你让她怎么活？你是想让她在未来的每一天，每次看见你就想起是你替她去死吗？”
念念愣住了，嘴唇哆嗦着，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咱们家三代女人，命都苦。”
林清婉把林星辰的手拉过来，又把念念的手盖上去。最下面是苍老干枯的，中间是满是老茧伤疤的，最上面是稚嫩有力的。
“我送走了我妈，所以我知道那种滋味。念念，你也可能会送走你妈。这很残忍，但这大概就是咱们这辈子的修行。”
林清婉看着天花板，像是在看透那层层混凝土后的星空：“我们选不了剧本，但能选怎么演。你妈选了去拼命，去博那万分之一的活路。你要做的，不是替她去死，而是把骨头练硬了，万一她回不来，你能扛得起这个家。”
“如果有一天她真没了……”林清婉的声音哽咽了一下，随后变得铁石心肠，“你要带着她的份活下去。让她的血脉在你身上延续，这才是最高级的守护。”
训练场里死寂了很久。
直到念念低下头，把脸埋在林星辰满是汗水的掌心里，闷闷地哭出声：“妈……对不起。”
林星辰死死抱住女儿，亲吻她的发顶，混着眼泪和汗水：“没关系。念念，答应妈妈，好好活。不管发生什么，都要好好活。”
这不光是个承诺，更是个交接仪式。
在这个操蛋的宇宙里，爱不是互相抢着去死，而是为了对方，咬碎了牙也要活下去。
然而，老天爷从来不给人喘息的机会。
三个月后，来自“宇宙议会”的最高级别红色警报，再次炸响了云上公馆的警报器。
全息星图上，那颗代表第十块碎片的红点，闪烁在星图的最深处——代号“虚空深渊”。
那是连光掉进去都爬不出来的坟墓。
“这是最后一块了。”
林星辰一边往腿上绑战术匕首，一边对身后的家人说。这次她没哭，也没笑，平静得像要去菜市场买菜。
泽尔已经在飞船上预热引擎，轰鸣声震得玻璃嗡嗡响。剩下的四名队友也到位了。
林清婉站在门口，手里攥着那个已经被摸得油光发亮的平安符。她看着整装待发的女儿，嘴唇动了动：“星星……这次，还能回来吗？”
那个地方，生还率不足10%。
林星辰转身，看着白发苍苍的妈，看着比自己还高的女儿，还有那个抱着变形金刚一脸懵懂的儿子。
她深深吸了一口气，把这一幕刻进脑子里。
“能。”
林星辰走上前，用力抱了一下母亲，凑在她耳边轻声说：
“妈，我会回来的。我发誓。”
这是句鬼话。
林清婉知道，林星辰也知道。
但在这一刻，她们都需要这句鬼话，来支撑自己迈出下一步。
舱门关闭，蓝色的尾焰撕裂天际，像一颗逆流而上的子弹，一头扎进了那吞噬一切的深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