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不像是宇宙,更像是一锅煮沸的沥青。
穿梭机冲进“虚空深渊”的那一刻,所有仪表盘同时爆出一串火花,然后彻底黑屏。没有星光,没有方向,只有那种粘稠的、令人窒息的黑暗,像活物一样挤压着船体外壳,发出令人牙酸的嘎吱声。
这里是物理法则的乱葬岗。
林星辰贴在强化玻璃舷窗上,瞳孔骤缩——那些扭曲的时空褶皱里,漂浮着无数垃圾。有被压成铁饼的星舰,有断成两截的机甲,还有穿着古老宇航服的尸体。
那些尸体在真空中没有腐烂,有些可能漂了几千年,干瘪的脸贴在面罩上,表情还定格在死前那一秒的极度惊恐中。
“别看。”
一只温热的大手盖在林星辰冰凉的手背上。泽尔坐在驾驶位,侧脸被应急红灯映得通红,全是汗。
“不管出什么事,我在。”泽尔的声音通过骨传导耳机传过来,有点失真,但很稳。
林星辰深吸一口气,强行把胃里翻涌的酸水压下去,反手扣紧丈夫的手指,指甲掐进肉里:“最后一块了。拿到了,咱们回家吃饺子。”
此时的守护者小队,只剩六个活人。
除了林星辰和泽尔,还有高维能量体生命“光合”,那个总爱喝酒的兽人老兵“巴鲁”,以及一对年轻的双胞胎游侠“凯尔”和“凯娜”。
“目标在正前方,坐标折叠点。”光合的声音像电流麦一样滋滋作响,“那个看门狗……它醒了。”
那根本无法用生物学来定义。它盘踞在深渊核心,像一团由无数个黑洞纠缠在一起的肉瘤,触须每一次挥动,周围的光线就被吞吃干净。第十块“宇宙之心”碎片,就镶嵌在它心脏的位置,像一颗充血的眼球,死死盯着闯入者。
“动手!”
林星辰一声厉喝,S级精神力瞬间炸开,化作一张金色大网兜头罩下。
战斗爆发得没有任何前戏,直接进入高潮。
在虚空深渊里,每一发粒子炮都会引发空间震荡。泽尔驾驶机甲像只银色的跳蚤在触须间疯狂闪避,火力全开。巴鲁举着那面比人还厚的巨盾顶在最前面,承受着仿佛能压碎星球的重力波,嘴里不断喷出鲜血。
整整三天三夜。
没有战术,只有消耗。每个人的体能都被榨干成了渣,作战服里的维生系统一直在尖叫“能量不足”。
“防御罩破了!就是现在!”林星辰大吼,脑子嗡嗡作响,精神力化作利刃直刺怪物心脏。
然而,就在这一瞬,那团肉瘤突然裂开,一道无声的黑色射线阴毒地射向正如强弩之末的林星辰。
太快了。快到林星辰的大脑已经反应过来,但身体根本跟不上指令。
“小心——!”
侧面猛地撞过来一个人影。
是凯尔。
那个出发前还摸着照片说要回去求婚的傻小子,用他那台轻型机甲挡在了林星辰面前。
没有爆炸声。虚空射线瞬间洞穿了机甲座舱,连同里面的血肉之躯一起,瞬间气化。
“凯尔!!!”
凄厉的尖叫声刺破通讯频道。是凯娜。
林星辰的大脑一片空白,颤抖着伸出手,只抓住了几块飞散的装甲碎片。甚至连尸体都没留下,只有一团红色的血雾在失重环境里慢慢散开,像几颗悬浮的红宝石。
“啊——!!!”
林星辰发出一声野兽般的嘶吼。那不是悲伤,那是被逼疯了的绝望。她一把抓过那块染血的碎片,精神力在那一刻突破了生理极限,金色的光芒像核爆一样照亮了整个深渊。
怪物在金光中发出某种高频惨叫,庞大的身躯开始像沙雕一样崩解。
赢了。
但这胜利全是血腥味。
虚空深渊开始剧烈震动,四周的空间像被打碎的镜子,出现了密密麻麻的黑色裂纹。
“空间坍塌!”光合的声音变得极其急促,“快走!引擎受损,推力不够了!带不走这么多人!”
林星辰猛地回头,看向剩下的五个人。
唯一的逃生舱,载重极限是三人。
“必须有人留下来手动操作稳定器,把通道撑开,否则谁都走不了。”老兵巴鲁看了一眼还在冒火花的操作台,语气平静得像是在说“今晚吃什么”。
留下,就是随深渊一起变成灰。
“我留下。”林星辰没有任何犹豫,往前跨了一步,“我是队长,凯尔是为了救我死的。我有责任……”
“放屁。”泽尔一把拽住她的胳膊,力气大得像是要捏碎她的骨头,眼神凶狠,“你要回去,念念和安安在等你。我留下。”
“你们俩都闭嘴。”
一直沉默的凯娜擦干了眼泪,走到了操作台前。她的双胞胎哥哥刚刚死在她眼前,她的眼神空得让人心悸。
“我和凯尔是一起来的,我不走。”凯娜的手指抚摸着冰冷的控制杆,“我要陪他。他怕黑。”
“还差一个。”巴鲁叹了口气,摘下那个满是划痕的头盔,露出那张长着兽毛、满是伤疤的脸。他从怀里掏出一张皱巴巴的照片,上面是个长着兽耳的小姑娘。
“巴鲁叔叔……”林星辰的眼泪混着血水往下淌。
“林丫头,泽尔小子,光合。”巴鲁咧嘴一笑,露出两颗断了的獠牙,“你们三个走。你们是种族延续的希望。我们这些老骨头,活够本了。”
“不行!这不公平!”林星辰疯狂地摇头,想冲过去,“我们可以抽签!或者……”
“没什么或者。”巴鲁粗暴地打断她,把那张照片塞进林星辰手里,那是带有体温的遗物,“这就是最公平的决定。为了文明,保最有价值的火种。你们有两个崽子,光合那家伙脑子里装着整个图书馆。而我,只是个想闺女的老兵。”
“警报:崩塌倒计时60秒。”
冰冷的机械音像催命符。
巴鲁和凯娜对视一眼,突然同时出手,一股柔劲将林星辰、泽尔和光合推进了逃生舱。
“不!开门!巴鲁!!”林星辰拼命拍打着舱门,指甲抠在玻璃上发出刺耳的声音。
舱门外,巴鲁隔着厚厚的玻璃,对着林星辰敬了一个歪歪扭扭的军礼。他的嘴唇动了动,没有声音,但林星辰读懂了那一句话:
“告诉我闺女,老爹是个英雄。”
传送的光芒亮起,白得刺眼。
在视线消失的最后一秒,林星辰看到虚空彻底崩塌,无尽的黑暗像一张大嘴,一口吞掉了那艘破船,也吞掉了那两座伫立在深渊里的丰碑。
十人去。
三人归。
……
地球,云上公馆。
这本该是个放礼炮的日子。第十块碎片集齐,人类文明有了对抗末日的底牌。
可是当那艘像废铁一样的逃生舱砸在停机坪上时,迎接的人群里没有欢呼,只有死一般的寂静。风吹过,全是焦糊味。
舱门嗤的一声滑开。
林星辰跌跌撞撞地爬出来。她身上的作战服已经烂成了布条,满脸是血痂和机油,怀里死死抱着一个用破布包着的东西——那是第十块碎片,那是五条人命凝结成的石头。
“星星……”
林清婉拨开保镖冲了上去。看到女儿这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她的心瞬间被绞碎了。
林星辰看到母亲的那一刻,强撑了一路的脊梁骨终于断了。她手里的碎片滑落,整个人瘫软在林清婉怀里,像个迷路的孩子一样放声大哭。
“妈……都没了……”
林星辰抓着母亲的衣领,手指哆嗦着,哭声像是从肺里撕裂出来的:“凯尔死了……巴鲁叔叔死了……凯娜也留在那儿了……只有我们回来了……只有我们……”
那种幸存者的愧疚,像硫酸一样腐蚀着她的心脏。为什么活下来的是我?凭什么他们要为我死?这样的命,太重了,背不动啊。
秦墨轩红着眼眶,走过去把母女俩圈在怀里。泽尔站在一旁,垂着头,任由雨水冲刷着脸上的血迹,像尊沉默的雕塑。
不远处,十五岁的念念牵着弟弟的手,静静地看着这一幕。她没上前,只是把嘴唇咬出了血,眼泪无声地往下掉。她懂了,这一刻的妈妈,不是什么超级英雄,只是个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幸存者。
那一夜,云上公馆灯火通明,却安静得像灵堂。
林星辰洗掉了身上的血污,换了干净衣服,坐在床边。她眼神空洞地盯着窗外的黑夜,手里死死攥着巴鲁给她的那张照片,指节发白。
“星星。”
林清婉端着一碗热汤走进来,轻轻坐在床边。
“喝一口吧。”林清婉的声音很轻,怕惊碎了女儿此刻脆弱得像玻璃一样的魂。
林星辰机械地转头,看着母亲满头的白发,突然开口,嗓子哑得像吞了炭:“妈,碎片齐了。议会说,还有三十四年准备最后的仪式。”
“嗯,妈知道。”林清婉点头,强忍着泪,“这是好事。”
“可是我怕。”
林星辰低下头,肩膀剧烈耸动,眼泪砸在手背上:“妈,这十块碎片全是血。我一闭眼,就是凯尔挡在我前面的样子,就是巴鲁叔叔最后的敬礼……我怕我配不上他们的命,我怕要是最后搞砸了,他们就白死了。”
“不会白死的。”
林清婉放下碗,用力握住女儿冰凉的手,把那只手贴在自己温热的脸颊上。
“孩子,你知道巴鲁为什么把你推出来吗?”林清婉盯着女儿的眼睛,一字一顿,“因为活着的人,比死的人更难。死是解脱,活着才是受罪,是战斗。”
“你现在不光是为你自己活,你是背着他们五个人的命在活。这很重,妈知道这压死人。但是星星,除了你,没人背得动。”
林星辰看着母亲苍老却坚硬的脸,眼泪再一次决堤。
“我没勇气……”她哽咽着,像个无助的孩子。
“你有。”林清婉抱住她,拍着她的后背,“因为你是林星辰。你是妈的女儿,是念念和安安的妈,是那几个兄弟选出来的希望。哪怕是为了不辜负这满手的血债,你也得要把这条路走到黑。”
窗外,黎明的第一缕光像利剑一样刺破黑暗。
三十四年。
这是最后的倒计时,也是通往终局的最后一段急行军。
林星辰抬起头,看向那轮初升的红日。她眼里还有泪,但那股颓废正在慢慢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疯狂的决绝。
既然地狱都闯过了,那就带着亡者的遗愿,把这天捅个窟窿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