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流火，桃源村进入一年中最热的时节。
午后，太阳毒辣辣地照着，地面烫得能煎鸡蛋。加工厂里虽然开了风扇，但车间里依然闷热。工人们汗流浃背，但手上的活一点没慢。
李小雅在配料车间检查新一批原料。汗水顺着她的脸颊往下淌，工作服后背湿了一大片，但她浑然不觉。
“李技术员，歇会儿吧。”李婶端着一碗绿豆汤过来，“这么热的天，别中暑了。”
“谢谢李婶。”李小雅接过碗，一饮而尽，“这批黄芪的品质特别好，我想尽快把它处理完，做出来的药膏效果肯定更好。”
“你啊，跟大春一个德行，工作起来不要命。”李婶又爱又气地说，“对了，大春呢？一上午没看见他。”
“万厂长去县里开会了，下午回来。”
正说着，厂门口传来汽车喇叭声。李小雅探头望去，看见阿娟开的那辆黑色轿车驶进厂区。
车停稳，万大春从副驾驶下来，手里拎着个公文包。阿娟也从驾驶座下来，跟在他身后。
两人一前一后走进办公区。阿娟还是一身黑——黑t恤，黑长裤，黑运动鞋，马尾高高扎起，看起来干净利落。
李小雅的目光不自觉地跟着阿娟。这个女人，总是那么神秘。来厂里快半年了，没人知道她的来历，也没人听她说过自己的事。她就像个影子，安静地跟在万大春身边，负责开车，偶尔帮万大春处理一些杂事。
但李小雅能感觉到，阿娟不简单。她看人的眼神太锐利，动作太敏捷，而且……而且她对万大春的关心，似乎超出了司机和老板的关系。
当然，这些话她只能藏在心里。
下午四点，李小雅完成了原料检验，准备去实验室做实验。路过停车场时，看见阿娟一个人靠在车边抽烟。
这还是她第一次看见阿娟抽烟。女人夹烟的手指修长，动作娴熟，吐出的烟圈在热空气中慢慢飘散。
阿娟看见她，点了点头，算是打招呼。
李小雅犹豫了一下，走过去：“阿娟姐，在等万厂长？”
“嗯。”阿娟的声音很淡，“他还有个会。”
“这么热的天，辛苦你了。”李小雅说。
阿娟看了她一眼，没说话，继续抽烟。
气氛有些尴尬。李小雅正想离开，阿娟忽然开口：“李技术员，问你个事。”
“什么事？”
“你今年多大了？”
“二十三。”
“哦。”阿娟弹了弹烟灰，“年轻真好。”
李小雅不知道该怎么接话。
阿娟深吸一口烟，慢慢吐出：“年轻，漂亮，有才华，是好事。但也容易惹麻烦。”
李小雅的心猛地一跳：“阿娟姐，您……您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就是提醒。”阿娟看着她，眼神锐利得像刀子，“万厂长是个好人，也是个有家室的人。你在他手下工作，是福气。但福气用不好，就会变成祸害。”
这话说得很直白，李小雅的脸一下子白了：“阿娟姐，我和万厂长只是师徒关系，我……”
“我知道。”阿娟打断她，“你现在是这么想的。但感情这种事，说不准。今天觉得是师徒，明天可能就变了。”
“我不会变的！”李小雅急切地说，“我对万厂长只有感激和尊敬，绝对没有别的想法！”
阿娟笑了笑，那笑容有些冷：“最好没有。李技术员，你是个聪明人，应该知道人言可畏。现在厂里关于你和万厂长的议论虽然少了，但还没停。你要是真为他好，就该保持距离，不只是嘴上说说。”
李小雅咬紧嘴唇：“我一直都很注意。”
“注意不够，要彻底。”阿娟说，“比如，别老去他办公室。有事可以打电话，或者通过秘书转达。比如，别老在他面前晃。你是技术员，做好技术工作就行，其他的少参与。”
这话说得很不客气，李小雅的眼眶红了：“阿娟姐，您是不是……是不是听到什么了？”
“我听到的，你也能听到。”阿娟把烟头踩灭，“李技术员，我不是针对你。我是为你好，也是为万厂长好。你们现在这样，早晚会出事。”
“可是……可是我已经很注意了。”李小雅的眼泪掉下来，“我搬出了万家，减少了和万厂长的接触，连话都不敢多说……”
“那就继续保持。”阿娟的语气缓和了一些，“李技术员，你还年轻，未来的路还长。不要把心思放在不该放的地方。好好工作，好好生活，找个合适的对象，这才是正路。”
李小雅擦掉眼泪，用力点头：“我明白，谢谢阿娟姐提醒。”
“明白就好。”阿娟看了看表，“万厂长该出来了，你回去吧。”
“好。”
李小雅转身离开，脚步有些踉跄。阿娟的话像一盆冷水，把她从头浇到脚。
原来，在别人眼里，她做得还不够。原来，在别人眼里，她依然是个威胁。
回到实验室，她关上门，背靠着门滑坐到地上。
眼泪再也控制不住，汹涌而出。
她以为，她已经很努力了。她以为，她已经做得很好了。可是为什么，还是有人不满意？还是有人觉得她是个隐患？
阿娟说得对，她是年轻，是漂亮，是有才华。但这些，现在都成了原罪。
因为她年轻漂亮，所以别人会觉得她对万厂长有企图。因为她有才华，所以别人会觉得她是靠别的手段上位的。
她想起那些议论，那些眼神，那些窃窃私语……
原来，她从来就没有真正摆脱过。
只是那些议论，从明面转到了暗处。只是那些眼神，从直接变成了探究。
她该怎么办？
继续疏远万厂长？可她还要工作，还要学习。万厂长是她最敬佩的人，是她想追随的榜样。如果连和他正常交流都要避嫌，她还怎么进步？
可是不疏远，又会招来非议。
进退两难。
哭够了，李小雅站起来，走到水池边洗了把脸。镜子里的自己，眼睛红肿，脸色苍白，像个可怜虫。
她看着镜子，对自己说：李小雅，你不能倒下。你走到今天不容易，不能因为一点挫折就退缩。
阿娟说得对，你要把心思放在工作上，放在正事上。
至于那些议论……随它们去吧。清者自清，时间会证明一切。
她深吸一口气，重新坐到实验台前。还有工作要做，没时间伤春悲秋。
可是，心情终究受了影响。做实验时，她几次出错，差点毁了一批样品。
“李技术员，你没事吧？”助手小刘担心地问，“你今天状态好像不太好。”
“没事，就是有点累。”李小雅说，“小刘，剩下的实验你来做吧，我去透透气。”
“好，您去休息吧。”
李小雅走出实验室，来到厂区后面的小树林。这里相对安静，很少有人来。
她找了块石头坐下，看着远处的山峦发呆。
不知道坐了多久，身后传来脚步声。她回头一看，是阿娟。
“李技术员，万厂长让我找你，有工作要交代。”阿娟说。
李小雅站起来：“好，我这就去。”
“等等。”阿娟叫住她，“刚才我的话，可能说重了。你别往心里去。”
李小雅摇头：“不，阿娟姐，您说得对。是我考虑不周。”
“我不是那个意思。”阿娟看着她，“李技术员，我知道你是个好姑娘。万厂长也经常夸你，说你有天赋，肯努力。但是……但是这个世界，对女人不公平。男人成功了，人家会说他有本事；女人成功了，人家会猜测她靠了什么。”
李小雅沉默。
“所以，你要比男人更小心，更谨慎。”阿娟说，“特别是和万厂长这样的男人打交道，更要注意。他欣赏你，栽培你，这是你的福气。但这份福气，要用在正道上。”
“我明白。”李小雅说，“阿娟姐，谢谢您提醒。我会注意的。”
阿娟点点头：“去吧，万厂长在办公室等你。”
李小雅来到办公室，万大春正在看文件。看见她进来，抬起头：“小雅，你来了。坐。”
“万厂长，您找我？”
“嗯，关于风湿止痛膏报批的事。”万大春说，“省里来了通知，要我们下周去省城参加评审会。你作为项目负责人，要一起去。”
“去省城？”李小雅一愣。
“对，这是咱们厂第一个自主研发的新药，评审很重要。”万大春说，“你准备一下汇报材料，要详细，要有数据支撑。”
“好，我明白。”李小雅说，“那……还有谁一起去？”
“我，你，还有阿娟。”万大春说，“阿娟负责开车，安排行程。”
三个人……李小雅的心沉了一下。又是三个人。
“怎么？有问题？”万大春注意到她的迟疑。
“没，没问题。”李小雅赶紧说，“我会准备好的。”
“好，那就这样。你去忙吧。”
从办公室出来，李小雅的心情更沉重了。去省城，三个人，又是朝夕相处。阿娟会怎么想？柳絮姐会怎么想？厂里的人会怎么想？
她忽然觉得，自己像个犯人，走到哪里都有人盯着，都有人议论。
可是，工作又不能不做。
她深吸一口气，告诉自己：李小雅，你是去工作，是去汇报项目，是正事。不要多想，做好自己的事就行。
回到实验室，她开始准备汇报材料。数据是现成的，但要整理成逻辑清晰的报告，还要准备ppt，工作量不小。
接下来的几天，她几乎住在了实验室。白天正常工作，晚上加班准备材料。困了就在椅子上眯一会儿，醒了继续干。
李婶看不下去了，给她送饭时劝道：“小雅，别这么拼，身体要紧。”
“李婶，我没事。”李小雅说，“评审很重要，不能马虎。”
“唉，你这孩子……”李婶摇头，“跟大春真是一模一样。”
周五晚上，材料终于准备好了。李小雅打印出来，装订成册，厚厚的一摞。
她抱着材料去找万大春。办公室里灯还亮着，万大春也在加班。
“万厂长，材料准备好了。”她把材料放在桌上。
万大春翻看了一下，满意地点头：“做得很好。小雅，辛苦你了。”
“应该的。”李小雅说，“万厂长，如果没有别的事，我先回去了。”
“等等。”万大春叫住她，“小雅，你最近……是不是太累了？我看你脸色不太好。”
“可能是没睡好。”李小雅说，“等评审结束就好了。”
“要注意身体。”万大春说，“你还年轻，别把身体搞垮了。”
“嗯，我知道。”
离开办公室，李小雅走在回家的路上。夜风吹来，带着一丝凉意。
她想起阿娟的话，想起那些议论，想起即将到来的省城之行……
心里乱糟糟的。
但她知道，她不能乱。
评审会很重要，关系到新药能不能上市，关系到药厂的未来。
她必须集中精力，把这件事做好。
至于其他的……等评审结束再说吧。
也许，时间真的能解决一切。
也许，等她在事业上取得更大的成就，就不会再有人议论她靠什么上位了。
也许，等她足够强大，就能坦然面对一切。
而现在，她要做的，就是努力，再努力。
让实力，成为最好的证明。
让成绩，成为最硬的底气。
这就是她的路。
一条艰难，但必须走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