省城之行定在下周一。周末两天，万大春在书房里反复审阅李小雅准备的汇报材料。材料很详实，数据准确，逻辑清晰，看得出来是下了大功夫的。
但让他更在意的，是李小雅最近的状态。
这个姑娘，好像变了。不是变坏了，而是变得……太谨慎了。
以前她来办公室，总是大大方方地走进来，有问题就问，有想法就说。现在呢？敲门要敲三声，进来后站在门口，说话时眼睛盯着地面，汇报完工作立刻就走，多待一秒都不愿意。
在厂里也是。以前她经常去各个车间转，和技术员、工人交流。现在呢？除了配料车间和实验室，其他地方几乎不去。即使去，也是匆匆忙忙，办完事就离开。
还有她看他的眼神。以前是明亮的，带着崇拜和渴望学习的热情。现在是躲闪的，恭敬中带着疏离。
万大春不是傻子，他大概猜得到原因。
信封事件后，厂里的闲话虽然被他压下去了，但暗地里的议论肯定没停。李小雅是个敏感的女孩，肯定听到了什么，所以刻意和他保持距离。
这本该是他希望的。柳絮说得对，保持距离对大家都好。
可是不知道为什么，看到李小雅现在小心翼翼、如履薄冰的样子，他心里很不舒服。
那感觉，就像看到一棵原本生机勃勃的小树，突然被套上了枷锁，再也不能自由生长。
“大春，想什么呢？”柳絮端着切好的水果走进书房，“看你发呆半天了。”
万大春回过神来，揉了揉眉心：“在想小雅的事。”
柳絮在他对面坐下：“小雅怎么了？”
“你不觉得她最近不太对劲吗？”万大春说，“太拘谨了，像个受惊的小兔子。”
柳絮沉默了一会儿：“可能是上次信封的事吓到她了。那孩子心思重，肯定听到了一些闲话。”
“我本来觉得，保持距离是好事。”万大春苦笑，“但现在看来，好像过头了。小雅现在连正常工作交流都放不开，这样下去会影响她的成长。”
“那你想怎么办？”
“我不知道。”万大春摇头，“找她谈谈？可谈什么呢？说‘你别在意别人的议论’？这话说出来都苍白。”
柳絮想了想：“要不，我找她聊聊？女人之间好说话。”
“你能聊什么？”
“就聊……聊她最近的状态，让她别太在意别人的眼光。”柳絮说，“小雅是个好姑娘，我不想看她这么压抑自己。”
万大春看着柳絮，心里很感动。他的妻子，总是这么善良，这么体贴。
“谢谢你，柳絮。”
“谢什么。”柳絮笑了，“小雅就像我妹妹一样，我也希望她好。”
第二天，柳絮果然去找李小雅了。两人在院子里坐着，一边择菜一边聊天。
“小雅，最近工作还顺利吗？”柳絮问。
“顺利，谢谢柳絮姐关心。”李小雅低着头，专注地择菜。
“看你最近好像瘦了，是不是太累了？”
“还好，就是最近准备评审材料，睡得少了点。”
柳絮看着她憔悴的侧脸，心里一疼：“小雅，姐有句话想跟你说。”
李小雅的手顿了一下：“柳絮姐，您说。”
“别太在意别人的眼光。”柳絮轻声说，“姐知道，厂里有些人爱嚼舌根，说些有的没的。但你要知道，清者自清。你是什么样的人，我们心里都清楚。”
李小雅的鼻子一酸：“柳絮姐……”
“你是个好姑娘，有才华，肯努力。大春看重你，是因为你确实优秀，不是别的。”柳絮握住她的手，“所以，别因为别人的闲话，就改变自己。该怎么样就怎么样，该怎么学就怎么学。大春是你的老师，你是他的学生，这是光明正大的事，不用躲躲闪闪。”
李小雅的眼泪掉下来：“柳絮姐，我……我不是故意躲着万厂长的。我只是……只是怕给您添麻烦，怕别人说闲话……”
“傻孩子，姐不怕麻烦。”柳絮给她擦眼泪，“至于闲话，你越在意，他们说得越起劲。你不理他们，时间长了，他们自己就闭嘴了。”
“可是……”
“没有可是。”柳絮认真地说，“小雅，你记住，你是靠自己的本事走到今天的。你要相信自己的实力，也要相信我们的眼光。大春是个正派人，不会因为闲话就疏远你。我也是个明事理的人，不会因为闲话就怀疑你。”
这话说得真诚，李小雅的心一点点暖起来。
“柳絮姐，谢谢您相信我。”
“我们一直相信你。”柳絮拍拍她的手，“所以，振作起来，别把自己搞得这么累。下周一去省城，好好表现，让那些专家看看咱们桃源村的人才有多优秀。”
“嗯！”李小雅用力点头。
这次谈话后，李小雅的状态确实好了一些。至少在柳絮面前，她放松了许多。
但万大春发现，她面对自己时，依然拘谨。
周一早上，出发去省城。
阿娟开着车，万大春坐副驾驶，李小雅坐后排。车里很安静，只有发动机的嗡嗡声。
万大春从后视镜看了李小雅一眼。她抱着公文包，眼睛看着窗外，侧脸绷得紧紧的。
“小雅，汇报材料都带齐了吧？”他问。
“带齐了，万厂长。”李小雅立刻回答，“纸质版和电子版都有备份。”
“放轻松点。”万大春说，“评审虽然重要，但也不用太紧张。咱们的产品有真材实料，不怕专家问。”
“嗯，我知道。”
话是这么说，但万大春能看出来，李小雅还是很紧张。她的手指紧紧攥着公文包带子，指节都发白了。
阿娟从后视镜看了李小雅一眼，没说话，继续开车。
中午在服务区吃饭时，阿娟找了个机会，对万大春说：“老板，李技术员好像很紧张。”
“是啊，第一次参加这种评审会，难免紧张。”万大春说。
“不只是紧张。”阿娟压低声音，“她好像在刻意回避你。从上车到现在，除了工作，一句多余的话都没说。”
万大春愣了一下，仔细回想，好像确实如此。
“你觉得是因为什么？”
“应该是怕人说闲话。”阿娟说，“上次我跟她聊过，提醒她注意影象。可能我话说重了，把她吓着了。”
万大春皱眉：“你跟她说那些干什么？”
“我是为你好，也是为她好。”阿娟说，“老板，你现在身份不同了，多少双眼睛盯着。李技术员年轻漂亮，又在你手下做事，难免有人议论。她注意点是好事。”
“注意点是好事，但不能影响工作。”万大春说，“你看她现在，跟我说话都小心翼翼的，这样怎么正常交流？”
阿娟沉默了。
“算了，等评审结束再说吧。”万大春叹了口气。
吃完饭继续赶路。下午三点，到了省城。评审会明天上午九点开始，他们提前一天到，有时间准备。
入住酒店时，前台说只剩两间房了。一间大床房，一间标准间。
万大春想都没想：“标准间给我，大床房给李技术员。”
阿娟看了他一眼：“老板，你一个人住标准间？”
“不然呢？”万大春说，“总不能让你和小雅住一间吧？你们又不熟。”
“我可以和李技术员住标准间。”阿娟说，“您住大床房。”
“不用，我就住标准间。”万大春坚持，“小雅一个人住大床房，好好休息，明天还要汇报。”
李小雅站在旁边，想说不用，但万大春已经决定了。
拿了房卡，各自回房。李小雅的大床房在八楼，万大春的标准间在七楼，阿娟的房间在六楼。
放好行李，万大春给李小雅打电话：“小雅，休息半小时，然后来我房间，咱们再过一遍汇报内容。”
“好的，万厂长。”
半小时后，李小雅来到万大春的房间。门开着，万大春正在看材料。
“万厂长。”她站在门口，没有进去。
“进来吧，把门关上。”万大春说。
李小雅迟疑了一下，还是进去了，但没关门。
万大春看了她一眼，没说什么，指着沙发：“坐。咱们把明天的流程再过一遍。”
两人开始讨论。万大春问得很细，李小雅答得很认真。渐渐地，李小雅忘了紧张，沉浸在专业讨论中。
“专家可能会问，为什么选用这个配方，而不是别的。”万大春说，“你要从药效、成本、工艺可行性三个方面回答。”
“我记下了。”
“还有临床数据。虽然样本不大，但效果显着。你要重点强调这一点。”
“好。”
讨论了一个多小时，基本把可能的问题都过了一遍。
“差不多了。”万大春合上材料，“小雅，你准备得很充分，明天正常发挥就行。”
“谢谢万厂长。”李小雅站起来，“那……我先回房间了。”
“等等。”万大春叫住她，“小雅，咱们聊聊。”
李小雅的心一紧：“聊……聊什么？”
“聊你最近的状态。”万大春看着她，“你不觉得，你最近太紧张了吗？不只是对这次评审，是对所有事。”
李小雅低下头：“我……我没有。”
“你有。”万大春说，“小雅，我是你老师，我看着你一路走过来。你以前不是这样的。以前你有问题就问，有想法就说，眼睛里闪着光。现在呢？你跟我说话都小心翼翼的，好像我会吃了你一样。”
李小雅的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对不起，万厂长，我……”
“我不是要你道歉。”万大春叹了口气，“小雅，我知道你听到了什么闲话，也知道阿娟跟你说了什么。但我想告诉你，不用在意那些。”
他站起来，走到窗边，看着外面的车水马龙：“我万大春行得正坐得直，不怕别人议论。你李小雅靠的是真本事，也不用怕别人说闲话。我们是师徒，是同事，是共同奋斗的伙伴。这种关系，光明正大，不用躲躲闪闪。”
李小雅的眼泪掉下来：“可是……可是我怕给您添麻烦，怕柳絮姐误会……”
“柳絮不会误会。”万大春转过身，认真地看着她，“柳絮是个明事理的人，她知道你是什么样的人。而且，她跟我说过，让你别太在意别人的眼光。”
李小雅愣住了：“柳絮姐她……”
“她一直把你当妹妹看。”万大春说，“小雅，我们都很欣赏你，也很珍惜你。所以，别因为那些无聊的闲话，就改变自己，就压抑自己。那样不值得。”
这话说得很诚恳，李小雅的心防一点点崩塌。
“万老师……”她哭着说，“我只是……只是不想给您添麻烦……”
“你不是麻烦。”万大春走过来，递给她一张纸巾，“你是我们厂的骄傲，是我的得意门生。小雅，抬起头来，挺直腰杆。你要相信，只要你行得正，走得直，就没有什么能打倒你。”
李小雅接过纸巾，擦掉眼泪，用力点头：“我明白了，万老师。”
“明白就好。”万大春笑了，“现在，回去好好休息，明天让那些专家看看，咱们桃源村的姑娘有多优秀。”
“嗯！”
回到房间，李小雅的心情完全不一样了。
她打开窗户，看着省城的夜景。高楼大厦，霓虹闪烁，和桃源村是完全不同的世界。
但这一刻，她心里很踏实。
因为有人相信她，支持她，鼓励她。
她想起万大春的话：“只要你行得正，走得直，就没有什么能打倒你。”
是啊，她李小雅，行得正，走得直。她靠的是自己的努力，自己的本事。
既然如此，为什么要怕？为什么要躲？
她要昂首挺胸，走自己的路。
让那些闲话，见鬼去吧。
她拿出汇报材料，又看了一遍。这次，她的眼神是坚定的，自信的。
明天，她会用自己的实力，证明一切。
证明她李小雅，配得上所有的信任和期待。
窗外，夜色渐深。
但她的心里，有一盏灯，越来越亮。
那盏灯，叫自信。
而她，要带着这份自信，走向更广阔的舞台。
因为她知道，这条路，她不是一个人走。
有人在前方引领，有人在身后支持。
而她，只管努力向前。
这就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