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封事件像一颗石子投入平静的湖面，荡起几圈涟漪，又渐渐平息。
万大春的处理方式干脆利落，让所有暗藏心思的人都看清了态度。厂里的议论声小了下去，至少表面上，没人再提这件事。
李小雅也强迫自己恢复正常。她每天早出晚归，把全部精力都投入到工作中。风湿止痛膏的报批材料已经提交，新生产线的产能逐步释放，厂里的订单按时交付……一切都走上正轨。
只是她的话比以前更少了。在厂里，除了工作交流，几乎不与人闲聊。在家里，也多是安静地吃饭、看书，然后回房。
柳絮看在眼里，有些担心。她知道小雅心里有疙瘩，但又不知如何解开。几次想找她聊聊，可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说什么呢？说你别多想？可人家根本没说什么。
万大春也察觉到了李小雅的变化。但他觉得，这样也好。保持距离，对大家都好。
这天下午，李小雅在实验室做新一批药膏的稳定性测试。数据很理想，药膏在高温高湿环境下存放三个月，各项指标依然合格。
她松了口气，揉了揉酸胀的眼睛。看看时间，已经下午四点了。
这时，门被敲响了。
“请进。”
进来的是赵铁柱，那个想跟她学技术的小伙子。
“李技术员，打扰了。”赵铁柱手里拿着个笔记本，有些局促，“我有几个问题想请教您。”
“坐吧。”李小雅指了指旁边的椅子，“什么问题？”
赵铁柱坐下，翻开笔记本：“就是关于药材炮制的方法。您上次说，不同的药材要用不同的方法炮制，我记了，但还是不太明白具体操作。”
李小雅接过笔记本看了看。上面密密麻麻记了很多，字迹虽然潦草，但能看出很用心。
“你学得很认真。”她表扬了一句。
赵铁柱脸红了：“我想多学点，以后也能像您一样，当技术员。”
“有志向是好事。”李小雅说，“来，我给你详细讲。”
她拿出几样药材样品，一一讲解：“你看这个半夏，生用有毒，必须炮制。常用的方法有姜制、矾制、蒸制。姜制能降毒，矾制能增强燥湿化痰的功效，蒸制……”
讲得很细，赵铁柱听得认真，不时提问。两人一个教一个学，气氛融洽。
不知不觉，一个小时过去了。
“今天就讲到这儿吧。”李小雅看了看表，“你回去把我讲的整理一下，有不懂的明天再问。”
“谢谢李技术员！”赵铁柱站起来，深深鞠了一躬，“您教得真好，比书本上明白多了。”
“能帮到你就好。”李小雅笑笑，“好好学，将来一定会有出息的。”
“嗯！”赵铁柱用力点头，抱着笔记本欢天喜地地走了。
看着他离去的背影，李小雅心里有些感慨。曾几何时，她也是这样，如饥似渴地学习，把万大春的每句话都当成金科玉律。
现在，她也成了能教别人的人了。
时间过得真快。
收拾完实验室，李小雅准备下班。走到办公室门口，想起有份文件要交给万大春，便推门进去。
万大春不在，可能又去车间了。
她把文件放在办公桌上，正要离开，目光却被桌上的一本书吸引了。
那是一本很厚的《中药炮制学》，翻开在某一页，上面有万大春做的批注。字迹刚劲有力，内容精辟。
她忍不住拿起书，看了起来。
这一页讲的是“九蒸九晒”的炮制工艺，是制作熟地黄的关键技术。万大春在空白处写道：“传统工艺耗时耗力，可尝试用现代设备模拟温湿度，缩短周期而不减药效。”
旁边还画了个简图，是改进设备的设想。
李小雅看得入神。万大春的很多想法都很超前，如果能实现，对提高生产效率大有裨益。
正看着，办公室的门开了。
万大春走进来，看见她，愣了一下：“小雅？有事吗？”
李小雅赶紧放下书：“我来送文件。看见这本书，就……就多看了两眼。”
“哦，那本书啊。”万大春走过来，“是我从省城买的最新版，里面有些新观点挺有意思。”
“万老师，您写的批注真好。”李小雅由衷地说，“特别是关于改进‘九蒸九晒’工艺的想法，如果能实现，能省不少时间和成本。”
万大春笑了：“你也觉得可行？”
“我觉得可以试试。”李小雅说，“咱们现在有烘干机和恒温箱，可以模拟不同温湿度环境。可以先做小样实验，对比传统工艺和改良工艺的效果。”
“想法不错。”万大春点头，“那你抽空做个实验方案，如果可行，咱们就上马。”
“好！”李小雅眼睛一亮。
这是信封事件后，万大春第一次主动给她布置工作以外的任务。虽然还是工作，但她能感觉到，那种疏离感淡了一些。
“对了，”万大春从抽屉里拿出一个牛皮纸袋，“这是省中医药大学寄来的资料，关于新药审批的最新政策。你有空看看，对咱们报批有帮助。”
李小雅接过纸袋，沉甸甸的，里面应该有不少材料。
“谢谢万老师，我会认真看的。”
“嗯，去吧，早点下班休息。”
“好。”
抱着纸袋走出办公室，李小雅的心情好了很多。工作能让她忘记烦恼，忘记那些不该有的心思。
回到家，柳絮正在院子里晾衣服。看见她回来，笑着问：“今天怎么这么高兴？”
“有吗？”李小雅摸摸自己的脸。
“有，眼睛都亮了。”柳絮说，“遇到什么好事了？”
“万老师给了我一个新任务，让我研究改进炮制工艺。”李小雅说，“还有，省里寄来了新药审批的资料，让我学习。”
“好事啊。”柳絮把最后一件衣服晾上，“我们家小雅越来越能干了。”
“是万老师教得好。”李小雅说，“柳絮姐，您歇着吧，我来做饭。”
“不用，我都准备好了。”柳絮拉着她进屋，“今天包了饺子，你最爱吃的韭菜鸡蛋馅。”
饭桌上，气氛难得的轻松。三个人聊工作，聊厂里的趣事，聊村里新发生的新闻。
李小雅说着说着，忽然发现，自己已经很久没有这样放松地说话了。之前的拘谨和刻意，在不知不觉中淡去。
也许，时间真的能治愈一切。也许，保持适当的距离，反而能让关系更自然。
饭后，李小雅回到房间，打开那个牛皮纸袋。里面果然是省中医药大学的最新资料，有政策文件，有技术指南，还有几篇学术论文。
她如获至宝，立刻开始阅读。
论文里提到的新技术、新理念，让她大开眼界。原来中药现代化有这么多可能性，原来他们现在做的，只是冰山一角。
她看得入迷，连时间都忘了。直到柳絮来敲门：“小雅，十点了，该休息了。”
“啊？这么晚了？”李小雅看看表，果然十点了。
“别太拼了，身体要紧。”柳絮端着一杯热牛奶进来，“喝了牛奶再睡。”
“谢谢柳絮姐。”李小雅接过牛奶，心里暖暖的。
柳絮看着她桌上摊开的资料，感叹道：“你们这些搞技术的，真是不容易。要学这么多东西，还要不断创新。”
“不创新就会被淘汰。”李小雅说，“医药行业进步太快了，不学习就跟不上。”
“说得对。”柳絮拍拍她的肩，“但也要劳逸结合。好了，早点睡。”
“嗯，柳絮姐晚安。”
喝完牛奶，李小雅没有立刻睡。她拿出日记本，想记录今天的收获。
笔尖落在纸上，她犹豫了一下，写道：
“今天心情好了很多。万老师给了新任务，柳絮姐做了我爱吃的饺子。好像，一切都回到了正轨。那个粉色信封的事，渐渐被大家淡忘了。我也要学着放下，把心思都放在工作上。赵铁柱很好学，我教他的时候，想起了当年的自己。也许，这就是传承吧。万老师教了我，我教给别人。这样一代传一代，才能把事业做大。至于那些不该有的心思……就让它埋在心底吧。不打扰别人，也不折磨自己。这样挺好。”
写到这里，她停笔，望向窗外。
夜色深沉，但她的心里，有一束光。
那是事业的光，理想的光。
她知道，沿着这束光走下去，就能到达想去的地方。
至于路上的风景……有些风景，看看就好，不必停留。
她合上日记本，关灯睡觉。
这一夜，她睡得很踏实。
没有做梦，没有惊醒。
像一块投入水中的石头，终于沉到了水底。
虽然再也不能浮出水面，但至少，找到了自己的位置。
这就够了。
第二天，厂里一切如常。
李小雅早早来到实验室，开始设计改良炮制工艺的实验方案。她查阅了大量资料，结合万大春的批注，提出了几个可行的方案。
中午，她去食堂吃饭。排队时，听见前面两个女工在聊天。
“听说了吗？赵铁柱在追李技术员。”
“真的假的？”
“真的，我亲眼看见的。赵铁柱天天往实验室跑，找李技术员请教问题。昨天还看见他们一起讨论，可认真了。”
“哟，那说不定能成。赵铁柱人不错，老实肯干。”
“是啊，要是真成了，也挺好。李技术员也该找对象了。”
李小雅的脸一下子红了。她赶紧低下头，假装没听见。
打好饭，她找了个角落坐下。刚吃两口，赵铁柱端着餐盘过来了。
“李技术员，我能坐这儿吗？”
“坐吧。”
赵铁柱坐下，有些不好意思地说：“李技术员，昨天您讲的那些，我回去又复习了一遍，有几个地方还是不太懂……”
“吃完饭去实验室，我给你讲。”李小雅说。
“太好了！”赵铁柱高兴地说，“李技术员，您真好。”
李小雅笑笑，没说话。
吃完饭，两人一起去了实验室。赵铁柱确实很用心，提的问题都在点子上。李小雅耐心解答，还给他画了示意图。
讲完后，赵铁柱没有立刻走，而是扭捏地说：“李技术员，那个……周末镇上赶集，您去吗？”
“可能不去，有事。”李小雅说。
“哦……”赵铁柱有些失望，“那……那下次吧。”
看着他失落的背影，李小雅心里明白了几分。但她什么也没说，继续做自己的事。
她知道，赵铁柱是个好小伙子。但她现在，没有心思考虑这些。
她的心，已经被工作填满了。
或者说，她需要用工作，把心填满。
这样，就不会有空隙，去想不该想的事，念不该念的人。
窗外，阳光正好。
实验室里，仪器嗡嗡作响。
她坐在实验台前，专注地看着数据。
这一刻，世界很安静。
安静得，只剩下她，和她的理想。
这就够了。
至于爱情……
那是奢侈品。
而她，暂时还消费不起。
也不想消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