亥时的黑风峡,只有风声。
厉锋隐在峭壁的阴影里,玄色劲装与夜色融为一体。他身后五十名皇城司精锐,个个屏息凝神,手中弓弩已上弦。
峡谷下方的官道上,一行车队正缓缓通过。
灯笼在夜风中摇晃,昏黄的光勉强照亮前路——那是护送李四的车队,伪装成商队,但车轮印深重,显然载着重物。
“大人,”身旁副手压低声音,“他们快过一半了。”
厉锋没动,眼睛盯着峡谷另一端的隘口。
按照南宫祁的习惯,伏击不会在入谷时发动,而要等目标完全进入包围圈。
果然,车队行至峡谷中段时,隘口方向忽然传来一声尖锐的雀鸣——这是动手的信号。
几乎同时,两侧山崖上冒出数十黑影,箭雨倾泻而下!
“举盾!”车队中有人暴喝。
护送李四的士兵早有准备,瞬间竖起包铁木盾,箭矢钉在盾上咚咚作响。但伏击者显然不止这些,隘口方向传来马蹄声,一队骑兵举着火把冲来,眼看就要将车队围死。
就是现在。
厉锋抬手,弓弦震动声在夜风中几乎微不可闻。
但下一瞬,冲在最前的三名骑兵应声落马——咽喉处各插着一支短矢,矢尾漆黑,是皇城司特制的无声弩。
“有埋伏!”伏击者中有人惊呼。
但已经晚了。
峭壁两侧的皇城司精锐同时出手,弩箭如雨,专射马腿和人颈。
不过几个呼吸,那队骑兵已倒下一半。剩下的慌乱调头,却见隘口方向火光骤亮——又一队人马堵住了退路,为首者高举火把,照亮了身上禁军制服。
“奉旨剿匪!放下兵器者不杀!”
吼声在山谷间回荡。
伏击者面面相觑,不知谁先扔了刀,紧接着叮当声不绝,兵器落了一地。
厉锋这才从藏身处走出,来到车队前。车帘掀开,李四脸色苍白地探出头,手臂上缠着绷带,但眼神还算镇定。
“厉大人……”
“没事了。”厉锋扫了眼战场,“留二十人清理此地,其余人随我护送证人回京。记住,走小路,连夜赶路。”
“那这些俘虏……”
“绑了,塞住嘴,一起带走。”厉锋翻身上马,“陛下和娘娘要活的。”
子时末,消息传回椒房殿。
谢流光尚未就寝,正在灯下核对孙仲交出的账册。
王选侍匆匆入内,低声禀报了黑风峡的战果。
“我们的人折了三个,伤了七个。俘虏二十一人,其中有个小头目,经辨认是南宫府的护院教头。”王选侍顿了顿,“厉大人已护送证人改道西山,预计卯时可从西华门密道入宫。”
“南宫祁那边有何反应?”
“尚无线报。”王选侍道,“但许选侍那边……有异动。”
“说。”
“她半个时辰前去了浣衣局,出来后神色慌张,在御花园徘徊许久,最后往……冷宫方向去了。”
冷宫。谢流光眼神一凝。那里荒废多年,宫人避之不及,她去做什么?
“派人跟着,别打草惊蛇。”
“是。”王选侍应下,又道,“还有一事。林才人今午后去探望了周才人,两人在屋里说了一炷香的话。我们的人听不真切,但听见‘谢家’‘报仇’等字眼。”
林才人当年就卷进了香囊案……或许那时她便不清白……
“知道了。”谢流光合上账册,“明日证人入宫后,立刻安排觐见。还有,让厉锋审问那个教头,务必要他开口。”
“是。”
王选侍退下后,谢流光独坐灯前,指尖轻揉眉心。
一夜未眠,太阳穴突突地跳。但她不能歇,棋盘上最后一子即将落下,稍有松懈,满盘皆输。
窗外传来更鼓声,三更了。
她起身走到内室,承曦睡得正熟,小手攥着被角,嘴角微微上扬,像是做了好梦。
谢流光在床边坐下,轻轻抚过儿子的额发。
这一路走来,如履薄冰。
但为了这孩子,为了谢家,也为了……那个此刻应该也在紫宸殿未眠的人,她必须走下去。
寅时初,天色最暗时,西华门的密道悄无声息地开了。
李四被搀扶着走出来,脸色苍白,但眼神坚定。
厉锋亲自护送他至椒房殿偏殿,谢流光已等在那里。
“罪民李四,叩见皇后娘娘。”他要跪,被谢流光虚扶住。
“你有伤在身,免礼。”谢流光示意看座,“黑风峡的事,本宫听说了。你受惊了。”
李四摇头:“罪民这条命是捡回来的,能为陛下和娘娘效力,是罪民的福分。”
“本宫问你,”谢流光直视他,“你当初为何要留下证据?不怕南宫祁灭口吗?”
李四苦笑:“罪民在北疆当了二十年兵,见过太多弟兄死在北狄刀下。南宫家通敌卖国,罪民若装聋作哑,死了都没脸见那些弟兄。”
他顿了顿,从怀中摸出一个油布包,层层打开,里面是一本泛黄的账册:“这是罪民偷偷抄录的军械交接记录,每一笔都有时间、地点、经手人。原件已经被南宫霆烧了,但罪民留了这份。”
谢流光接过账册,翻开。字迹工整,记录详实,时间跨度三年,涉及军械五千余件。
最后一条记录,日期是两个月前:“正月十八,雁门关外三十里,旧弩三百,接货者北狄千夫长脱脱尔,南宫霆在场。”
铁证如山。
“好。”谢流光合上册子,“你先在此歇息,明日早朝,陛下会传你作证。”
李四重重叩首:“罪民万死不辞。”
卯时,天色微明。
萧长恂在紫宸殿接到谢流光送来的账册和口供,沉默良久,对身边内侍道:“传旨,今日早朝,召永宁侯南宫祁觐见。”
“陛下,”内侍犹豫,“永宁侯昨日告病……”
“抬也要抬来。”萧长恂声音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告诉他,朕有要事相商,关乎他南宫家满门性命。”
旨意传到永宁侯府时,南宫祁正在书房大发雷霆。
“废物!都是废物!”他一脚踹翻跪在地上的心腹,“五十个人,拿不下一个车队?还让人抓了活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