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婚同辰之日,终于到来。
栖凰阁内,赤金与七彩交织的装饰铺天盖地,流光溢彩,极尽华美。然而这华美之下,却弥漫着一股难以言喻的凝重与紧绷。三界有头有脸的人物皆已受邀(或被要求)到场,分列两侧,泾渭分明。神界仙官神将肃穆而立,魔域魔将魔兵煞气隐隐,凤族与其他中立势力夹杂其间,空气仿佛凝固,连呼吸都带着小心翼翼的试探。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中央那座以凤凰涅盘图腾铺就的、神圣又诡异的巨大典礼台上。
按照神界那荒诞的安排,今日将同时举行两场婚礼:神界主神青珩纳凤族霓凰公主为侧妃之礼,以及魔域魔尊路无涯与魔后白茯苓的成婚大典。两场仪式共用一坛,同时进行,美其名曰“双喜临门,共襄盛举”。
这安排本身就充满了讽刺与火药味。
此刻,典礼台两侧,相关人员已然就位。
神界一侧,沈清辞一袭更为繁复庄重的冰蓝主神冕服,银发以镶嵌着星辰宝石的玉冠束起,面容依旧清冷如霜,只是那冰蓝色的眼眸深处,仿佛沉淀了万载寒渊,看不到丝毫喜色,只有一片近乎麻木的死寂。他身旁,苏见夏(揽月)身着圣后华服,温柔端庄,脸色却苍白得近乎透明,眼睫低垂,遮掩着眸中深不见底的哀凉。而那位本该是今日另一位主角的霓凰公主,虽然也穿着凤族精心准备的赤金侧妃礼服,头戴珠翠,妆容精致,但站在沈清辞身侧,却显得无比僵硬与苍白,眼神空洞,甚至带着一丝尚未散尽的恐惧与恍惚——显然,昨日演武场的惨败与那个可怕的赌约,依然如噩梦般缠绕着她。
魔域一侧,路无涯早已傲然而立。他换上了一身玄黑为底、暗金魔纹滚边的魔尊礼袍,血瞳锐利,嘴角噙着一抹惯有的、带着邪气与不耐的弧度,周身魔焰内敛,却依旧散发着令人心悸的威压。他在等,等他的新娘。
所有人都知道,今日真正的主角,或许并非那场政治联姻的侧妃之礼,而是这位搅动了三界风云、行事出人意表的新任魔后,将如何在这场诡异的“双婚”中登场。
时间缓缓流逝。
就在司礼神官清了清嗓子,准备硬着头皮宣布仪式开始前的冗长祝词时——
“铛——!”
一声清脆悠扬、仿佛能洗涤灵魂的玉磬之音,自栖凰阁深处响起,瞬间压过了所有窃窃私语与凝重的呼吸。
紧接着,一股难以言喻的、混合了极致冷冽与妖异魅惑的香气,随风飘来。那不是任何一种已知的花香或脂粉香,更像是冰雪初融时第一缕阳光的味道,又掺杂了深夜绽放的魔域曼陀罗的幽冷。
所有人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被吸引,转向香气与磬声传来的方向。
只见通往典礼台的长长赤金甬道尽头,缓缓出现了一道身影。
刹那间,原本喧闹或紧绷的广场,陷入了绝对的、落针可闻的死寂。
所有声音都消失了,所有动作都凝固了。
连高悬于栖凰阁上空的赤金色结界光华,仿佛都在那道身影出现的瞬间,黯然失色。
白茯苓来了。
但她今日的模样,与往常任何一次都截然不同。
她并未穿着魔域传统那套狰狞、暴露、充满攻击性的魔后婚服。显然,那不符合她的审美。
此刻的她,身着一袭改良过的魔后婚服。
底色依旧是象征魔域的暗红,却是一种更加深沉、宛如凝固血液又似夜幕将尽时最后一抹天光的暗绛红。衣料并非粗糙的魔纹布,而是某种似纱非纱、似绸非绸、流动着星屑般微光的奇异材质,轻盈垂顺,却又隐隐透出坚韧。
款式大胆地融合了神界宫装的典雅与魔域的利落。交领右衽,领口与袖口以极细的暗金丝线绣着繁复古老的魔纹与简约的星辰图案,既显矜贵,又不失神秘威严。腰身收束,以一条镶嵌着幽暗魔晶的宽腰带勾勒出不盈一握的曲线,腰带下,长裙如血瀑般散开,裙摆并非层层叠叠,而是流畅地迤逦于地,行动间,隐约可见其下暗红如焰的衬裙,与表层星屑流动的绛红形成微妙的光影层次,恍如踏着星河与血焰而来。
最引人注目的是她披在肩上的霞帔。那并非传统意义上的红色霞帔,而是一条仿佛截取了深夜苍穹与晨曦微光织就的、近乎透明的深蓝渐变薄纱,其上以秘法烙印着无数细小的、仿佛在自主呼吸明灭的星辰光点。霞帔极长,自她肩头垂落,几乎与曳地裙摆等长,在她身后无声铺展,随着她缓步而行,星辰光点流转,如同将一片微缩的星空披在了身上,华美神秘到令人窒息。
她的长发,今日并未披散,而是被精心绾起。负责为她梳妆绾发的,正是她的二师姐、青云宗万宝峰主、同时也是璃龙公主的苏清欢。也只有这位与白茯苓关系匪浅、精通各类珍奇宝物与装扮之道的师姐,能在这种时候,被允许靠近并亲手为她打理。
苏清欢为白茯苓梳了一个极其繁复却又异常优美的飞仙髻,发髻高耸如云,以数支样式古朴、镶嵌着幽蓝宝石与暗红碎晶的乌木长簪固定,既保留了魔域的诡谲风格,又平添了几分仙气与高贵。几缕鬓发未被完全绾入,柔顺地垂落耳侧,更衬得她脖颈修长白皙。
而发髻最点睛之笔,正是白茯苓亲手递给苏清欢、要求簪上的那支发簪——正是那支从沈清辞宝库“顺”来、意外认主的“星河碎晶永夜寒髓”簪!
此刻,这支发簪斜斜簪在飞仙髻一侧,深邃的永夜寒髓为底,其上星河碎晶在栖凰阁的光线下,折射出如梦似幻的璀璨星辉,与霞帔上的星辰光点、衣裙上的星屑流光遥相呼应,仿佛她整个人,便是星辰的化身,夜的使者,美得超越了性别与种族,超越了神魔的界限,只剩下了纯粹到极致的、惊心动魄的视觉震撼与灵魂冲击。
她的妆容也比往日更加精致。眉心的赤印被淡淡金粉勾勒出更繁复的魔纹,不仅不显突兀,反而如同神秘的图腾。眼尾用绯色与暗金混合的胭脂微微晕染拉长,勾勒出惊心动魄的妩媚与威严。唇色是与衣裙同色系的暗绛红,饱满欲滴。
当她踏上赤金甬道,缓缓向典礼台走来时,整个三界,仿佛都寂静了。
阳光(或是栖凰阁模拟的天光)洒在她身上,暗红裙裾与星辰霞帔流光溢彩,发间星簪与眸中暗红光芒交相辉映。她每一步都走得从容不迫,仪态万方,既有着魔后的凛然霸气,又有着一种近乎神性的、清冷孤高的美。那是一种矛盾到极致、却又和谐到惊人的魅力,足以让日月失色,让山河屏息。
神界众人看得失了神,忘了呼吸。
魔域众魔看得心潮澎湃,与有荣焉。
中立势力看得目瞪口呆,心生敬畏。
连高台之上,一直面无表情的沈清辞,在目光触及那道缓缓走近的身影时,冰蓝色的瞳孔也几不可察地剧烈收缩!仿佛有什么东西,狠狠撞击在他早已冰封死寂的心湖最深处,激起了连他自己都无法控制的、滔天的巨浪与……灭顶般的痛楚与惊艳。
这般模样……这般风姿……
依稀仿佛,还是当年那个站在九天之上、受万众瞩目、清冷骄傲的战神泠音,却又截然不同,多了堕魔后的妖异、历经沧桑后的沉静、以及一种连他都感到陌生的、掌控一切的魔性威严。
路无涯血瞳中闪烁着毫不掩饰的惊艳与占有欲,嘴角那抹邪笑更深,他甚至主动向前迎了两步。
白茯苓终于走到了典礼台前,在路无涯身侧站定。
她没有看对面神色各异的沈清辞、苏见夏和霓凰,甚至没有看身旁的路无涯,只是微微抬起下颌,暗红色的眼眸平静地扫过台下黑压压的、仍处于震撼失语状态的三界来宾。
然后,她用那清冷中带着一丝慵懒沙哑、却清晰传入每个人耳中的声音,淡淡道:
“开始吧。”
仿佛只是宣布一场寻常宴会的开场。
司礼神官被她那一眼扫得激灵灵打了个寒颤,这才如梦初醒,慌忙擦了擦额角并不存在的冷汗,扯着有些干涩的嗓子,高声唱道:
“吉——时——到——!”
“神界主神青珩,纳凤族霓凰公主为侧妃之礼——”
“魔域魔尊路无涯,与魔后白茯苓成婚大典——”
“同辰共举,仪式——开始——!”
唱词落下,古老的礼乐同时奏响,神魔两界的乐章诡异地交织在一起,更添几分荒诞与肃杀。
而台上,一袭星辰魔后婚服、倾绝三界的白茯苓,与玄黑魔尊礼袍的路无涯并肩而立。
对面,是冰蓝主神冕服的沈清辞,苍白圣后华服的苏见夏,以及魂不守舍的赤金侧妃礼服的霓凰。
一场史无前例、注定载入三界史册(或许是作为混乱与闹剧)的“双婚同辰”,就在这极致的美貌、极致的对峙与极致复杂的心绪中,拉开了它诡谲的序幕。
所有人的心都提了起来,不知接下来,这位从不按常理出牌的魔后,又会做出何等惊世之举。
而沈清辞的目光,自始至终,都未曾从对面那抹暗红与星辰交织的身影上移开过分毫,冰蓝色的眼底,是无人能懂的、深渊般的沉痛与凝固的火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