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仪神官那冗长繁复、辞藻华丽却空洞无比的祝词,如同最蹩脚的催眠咒,回荡在栖凰阁肃穆又诡异的气氛中。白茯苓面无表情地听着,暗红色的眼眸深处,只有一片近乎无聊的漠然。在她看来,这些不过是毫无意义的屁话,远不如一坛好酒来得实在。路无涯也早已不耐,血瞳中的戾气几乎要凝成实质。
好不容易,那折磨人的祝词终于到了尾声。
“……礼成,天鉴!请新人缔结同心之契,昭告三界,生死同归!”司仪神官拖着长音,终于喊出了最关键的一步。
缔结契约,是神魔成婚仪式的核心。对于神界侧妃之礼,是相对简单的附属契约;而对于魔尊魔后大婚,则是更高级的、共享权柄与气运的本命魔契。
按照流程,应当先进行神界侧妃契约,再由魔尊魔后结契。
神界一方,沈清辞面无表情地抬起手,指尖一缕冰蓝色的神力溢出,准备引导霓凰公主完成那附属的侧妃契约。霓凰脸色惨白,手在微微发抖,昨日的惨败与赌约如同鬼魅缠身,让她几乎无法集中精神。
然而,就在沈清辞的神力即将触及霓凰指尖,引导她完成契约连接的刹那——
异变陡生!
白茯苓身侧,一直安静悬浮、作为魔后权柄象征之一的那卷暗红色魔契卷轴,忽然无人催动地自动展开!卷轴之上,无数古老的魔纹如同拥有了生命般疯狂舞动、延伸!
与此同时,白茯苓发间那支“星河碎晶永夜寒髓”簪,毫无征兆地爆发出前所未有的、近乎刺目的璀璨星辉!那星辉并非单纯的星光,而是内蕴着某种至高、古老、仿佛源自开天辟地之初的法则气息!
簪光与魔契卷轴的魔纹,仿佛受到了某种无法抗拒的召唤,竟同时射出一道光芒——一道暗红混着星辉,一道纯粹冰蓝——两道光芒并未射向各自的新郎(路无涯),也没有射向预定的契约对象,而是在空中划出诡异的弧线,如同被磁石吸引的铁屑,精准无误地、狠狠地撞在了一起!
“轰——!!!”
一股难以形容的、混合了极致魔性、神圣星力、冰寒神威以及古老契约法则的恐怖波动,以两道光芒交汇处为中心,猛然爆发开来!震得整个典礼台都在摇晃,栖凰阁的赤金结界疯狂明灭!
更令人骇然的是,在那光芒交汇的核心,并非形成新的契约符文,而是……显化出了一道若隐若现、却散发着比天道神契更加苍茫、更加不可违逆气息的——古老契约虚影!
那契约虚影的纹路,一部分赫然与白茯苓魔契卷轴上的核心魔纹同源!另一部分……竟与沈清辞指尖刚刚溢出的、属于神界主神本源的神力波动,完美契合!仿佛它们本就是一体两面,源自同一个更加古老、更加根本的源头!
“这……这是?!!”
“神魔契约共鸣?不……不对!这气息……”
“比天道神契……还要古老?!”
台下,一些活了不知多少纪元、见识渊博的老牌神官、魔族长老、甚至隐世不出的散仙大能,骤然色变,失声惊呼!
而更让他们惊骇欲绝的事情发生了——
就在那古老契约虚影显化的同一时刻!
“咔嚓——!”
一声清脆得仿佛琉璃碎裂、又仿佛某种根本法则崩断的声响,无比清晰地、直接响彻在在场每一个与天道有所感应者的神魂深处!
众人骇然望去,只见高台之上,一直沉默站在沈清辞身侧的苏见夏(揽月),娇躯猛地一颤,脸色瞬间惨白如纸,毫无血色!她眉心那道象征着圣后尊位、与沈清辞紧密相连的天道神契烙印,竟在此刻,如同风化的沙雕般,寸寸碎裂、消散!
天道神契……断了?!
主神与圣后之间,那由天道钦定、生生世世绑定、代表着三界秩序一角的至高契约……竟然……断裂了?!
“揽月!”有神官失声痛呼。
苏见夏踉跄后退一步,被身后的侍女慌忙扶住,才没有跌倒。她捂住心口,那里传来契约崩断带来的、神魂撕裂般的剧痛,但更痛的,是那被彻底剥夺、仿佛瞬间失去一切依靠的空洞与绝望。她望着沈清辞,又望向对面光芒交织处,眼中充满了难以置信的茫然与破碎。
而就在这时,人群中,一位来自某个极古老隐世种族、以博闻强记着称的长者,目光死死锁定白茯苓发间那支光芒璀璨的发簪,仿佛想起了什么淹没在时光长河中的禁忌传说,猛地倒吸一口凉气,用颤抖的声音嘶喊道:
“那……那支簪子!‘星魄寒髓簪’?!那是……那是混沌初开时,伴生于第一缕星辰法则与永夜本源中的先天灵物!传说唯有命定的……命定的……”他后面的话,因为过于惊骇而卡在喉咙里,但意思已经不言而喻!
无数道目光,瞬间聚焦在白茯苓发间那支此刻耀眼得如同另一个太阳的簪子上!
命定?什么命定?与谁的命定?
结合那古老契约虚影的显化,天道神契的断裂……一个骇人听闻、却又仿佛在冥冥中早有注定的猜测,如同瘟疫般在所有知情者心中疯狂蔓延!
难道……白茯苓,或者说前战神泠音,才是与主神青珩……真正“命定”之人?!那支簪子,那古老的契约……才是他们之间被掩盖、被篡改、甚至被遗忘的……真正羁绊?!
“不——!!!”霓凰公主发出一声崩溃的尖叫,眼前一黑,直接晕厥过去。
赤煌凤主面如死灰,扶住额头,只觉得天旋地转。
路无涯血瞳中先是爆发出滔天的怒火与暴戾,死死盯着那交织的光芒和面色剧变的沈清辞,但随即,当他看到白茯苓脸上那瞬间的错愕、茫然以及随后升起的、几乎要焚毁一切的怒火时,一种更深的、近乎冰冷的了然与复杂的情绪,压过了暴怒。
沈清辞呢?
在契约虚影显化、簪光爆发、揽月神契断裂的瞬间,他整个人如同被最恐怖的九天玄雷劈中,僵立当场!冰蓝色的眼眸死死盯着那光芒交织处,盯着那古老的契约虚影,盯着白茯苓发间那刺目的簪光……那双总是冰封淡漠的眼眸中,此刻掀起了足以颠覆三界、焚尽他所有理智的惊涛骇浪!
是它……真的是它……
那个连他自己都几乎遗忘、或者说,是被某种更强大的力量(天道?或是他自己的逃避?)强行掩盖、扭曲了的……真正的“初始之契”?!
那支簪子……果然在她那里……还认了主……
那么,她与他之间……
巨大的冲击,迟来万载的真相,以及那随之而来的、排山倒海的悔恨、痛苦、以及一丝几乎要将他撕裂的、灭顶般的狂喜与绝望交织的复杂情绪,如同亿万把冰锥与烈焰,同时贯穿了他的神魂!
就在这全场死寂、所有人都被这接连不断的惊变震得神魂出窍之际——
“搞什么?!”
一声冰冷到极致、又带着被愚弄的暴怒的厉喝,猛地炸响!如同惊雷,劈开了凝固的空气!
白茯苓猛地抬手,暗红色的魔力如同狂暴的怒龙,狠狠斩向那还在交织的光芒与古老的契约虚影!试图强行中断这荒谬的、失控的连接!
她脸上再无半分慵懒或平静,只有被触及逆鳞般的滔天怒火与冰冷杀意!
“青珩——!”她转向沈清辞,暗红色的眼眸中燃烧着仿佛要将他神魂都焚尽的烈焰,声音嘶哑,一字一顿,如同从牙缝中挤出,“你、找、死——!!”
她竟以为,这一切是沈清辞暗中搞鬼,试图用这种下作的方式,在众目睽睽之下重新绑定她,破坏她与路无涯的大婚!
盛怒之下,她甚至顾不得许多,掌心暗红魔力疯狂汇聚,归墟剑的虚影在她身后隐隐浮现,就要不管不顾,在这大婚典礼上,对神界主神悍然出手!
然而,就在她杀意沸腾、魔力即将喷薄而出的瞬间——
异变再起!
白茯苓小腹处,那一直被她用秘法层层封印、深藏于丹田最核心、几乎与不存在无异的灵胎沉睡之地,毫无征兆地传来一阵清晰而急促的悸动!
不是苏醒,而是一种源自血脉与灵魂最深处的、本能的保护欲!
一缕极其微弱、却精纯无比、混合了她本源生机与一丝奇异冰蓝神性(源自沈清辞)的淡蓝色光晕,不受控制地自她小腹透体而出,并非攻击,而是化作一道柔和却坚韧的屏障,挡在了她和沈清辞之间,也挡在了她即将爆发的魔力之前!
那屏障的气息,与沈清辞的神力隐隐同源,带着一种无法言喻的孺慕与守护之意!
孩子……
那个她以为早已被“处理”掉、实则被她偷偷封印藏起的“错误”……在感应到母亲对父亲(或许它并不知道)爆发致命杀意的瞬间,竟本能地……保护了沈清辞?!
“!!!”白茯苓凝聚魔力的动作,骤然僵住!瞳孔紧缩,脸上血色瞬间褪尽,只剩下极致的震惊与……一丝连她自己都无法理解的、近乎慌乱的空白。
这突如其来的、来自腹中小生命的“背叛”与保护,比任何外界的攻击或变故,都更让她心神失守!
全场的目光,自然也捕捉到了这诡异的一幕。那道淡蓝色的、明显带着母体气息与另一股熟悉神性气息的保护屏障……以及白茯苓瞬间剧变的脸色……
无数倒吸冷气的声音响起。
难道……魔后她……竟然……?!
各种猜测、震惊、骇然、了然的目光,如同针尖般刺在白茯苓身上。
死寂。前所未有的死寂。
白茯苓站在原地,感受着腹中那微弱却固执的悸动,感受着那淡蓝色屏障温柔却坚定地隔在她与沈清辞之间,也隔断了她汹涌的杀意。
她看着对面那个同样因这变故而彻底呆住、冰蓝色眼眸中翻涌着比她更甚的惊愕、狂喜、痛楚与难以置信的男人……
再环顾四周,那一张张写满震惊、骇然、猜疑、甚至幸灾乐祸的脸……
司仪神官早已吓得瘫软在地。
赤煌凤主扶着晕倒的女儿,面如土色。
路无涯血瞳幽深,死死盯着她小腹处那抹淡蓝,拳头捏得咯咯作响,周身魔气如同即将爆发的火山。
苏见夏(揽月)瘫软在侍女怀中,看着那断裂的神契烙印,望着白茯苓小腹处的异样,眼中最后一点光芒也彻底熄灭了,只剩下一片死灰。
这场荒诞绝伦、波折横生的“双婚同辰”大典,已然彻底失控,变成了一场揭露隐秘、撕裂伪装、将所有人最不堪、最真实一面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的……闹剧与惨剧。
白茯苓缓缓地、极其缓慢地,闭上了眼睛。
再睁开时,眼中那焚天的怒火与杀意,已然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不见底的疲惫,以及一种近乎自暴自弃的、冰冷的平静。
她深吸一口气,仿佛要将胸腔里所有翻腾的情绪都压下去。
然后,她转过身,不再看沈清辞,也不再看那交织的光芒与契约虚影(它们似乎也因为她的中断和孩子的异动而渐渐黯淡、不稳定起来)。
她看向身旁脸色阴沉得快要滴出水来的路无涯。
脸上,极其突兀地,绽开一个灿烂到近乎虚假、却又带着某种决绝妖异的笑容。
她伸手,主动挽住了路无涯僵硬的手臂,将身体紧紧贴上去,仰起脸,用着一种甜腻到发嗲、却清晰传入每个人耳中的声音,娇声说道:
“夫君~”
她顿了顿,目光扫过一片狼藉的典礼台和呆若木鸡的众人,红唇轻启,吐出让所有人再次石化的话:
“看来今天……是没法好好举行这‘双婚’了。”
“真是扫兴呢~”
她撅起嘴,作出委屈又任性的样子,摇了摇路无涯的手臂:
“我们别管这些乱七八糟的事了……”
她凑近路无涯耳边,声音不大,却足以让近处的人听得清清楚楚,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暗示与邀请:
“直接洞房去吧?”
“嗯?”
说完,她不再给任何人反应的时间,拉着(几乎是拽着)脸色变幻不定、眼神复杂的路无涯,转身,就在这万众瞩目、一片死寂的典礼台上,朝着魔域客院的方向,大步流星地走去!
将那破碎的天道神契、晕厥的霓凰公主、失魂的苏见夏、呆滞的沈清辞、震惊的三界来宾、以及那尚未完全消散的古老契约虚影……
统统抛在了身后。
仿佛一场盛大开幕却仓促收场、留下满地狼藉与无数谜团的……荒诞戏剧。
而那位倾城绝色、搅动风云的魔后殿下,则在一片死寂与无数道骇然目光的注视下,挽着她的“新郎”,丢下一句“直接洞房”,便潇洒(或者说,是逃离?)地……消失在了众人的视线尽头。
只留下栖凰阁上空,那赤金色的结界,依旧无声流转,映照着下方一片茫然与混乱。
真正的风暴,或许……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