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清欢的喉咙里还卡着那句话。
她想说完,可身体像被钉在原地,连嘴唇都动不了。但她知道,自己没有闭眼。视线还在,还能看见山道尽头那个灰袍人。
药罐贴着手臂,热度没退,反而开始震动。不是烧得慌的那种烫,是像心跳一样,一下一下,传到骨头缝里。
她想起第一次救人。
那天她在后院洗衣,听见墙外有呻吟。翻出去一看,是个樵夫倒在路边,肩膀肿得发亮。她说不出话,只能比划。那人疼得直抖,还是摇头,说没钱。她蹲下来,从袖子里摸出三根银针,扎下去。扎完没走,坐在旁边守着。半个时辰后,樵夫能站起来了,跪在地上磕了个头,说他娘病着,还得靠他背柴换药钱。
那时候她还不敢用真名,只说是相府扫院子的丫鬟。后来那人托人送来一包晒干的草药,放在厨房门口,没人知道是谁送的。
药罐那时候就开始吸念气了。她不知道那是什么,只觉得每次治好一个人,心里就踏实一点。
再后来是老兵。
边关回来的,中了毒,浑身发黑,在破庙里等死。小安子把他拖来的时候,人都快断气了。她用银针逼血,一根接一根,扎了整整一夜。天亮时,老兵睁了眼,第一句话是:“兄弟们的尸首还没埋。”
他说他不能死,死了就没人替他们讨公道。
她记得自己手抖得厉害,可还是把最后一针送了进去。
还有那个小姑娘。
高烧三天不退,村里的郎中说活不过今晚。她赶到时,孩子已经说不出话,脸烧得通红。她拆了发髻,用听诊器银簪听心音,发现是热邪入心。熬药、敷巾、扎针,守了一整夜。第二天早上,孩子醒了,睁开眼喊“娘亲”。
她站在门口,背过身去擦了下眼角。
这些事都不是为了谁看得起,也不是为了争什么名声。她只是不想看着人死在面前。
现在这些人倒在这里,和当年那些病人有什么不一样?
他们信她,才跟着她走到这一步。影卫首领明明可以躲开那一击,却还是冲上来挡在前面。萧景琰本可以在东宫等消息,却一路跟到这荒山野岭。联盟里那个使刀的老兵,前天晚上还在说,这次要是能活着回去,他要去边关把兄弟们的坟重新修一遍。
他们都不是为了赢谁才来的。
药罐的震动越来越稳,像是在回应她的念头。
她转过视线,看向萧景琰。
他还在地上跪着,一只手撑着药杵,另一只手抬在半空。指节发白,可手臂还在用力。他没看她,但那只手的方向,正好挡在她和灰袍人之间。
影卫首领的面具裂开了,露出一条细缝。他的右手还在往上抬,动作慢得几乎看不见,可确实在动。指尖微微颤着,像是要把什么信号传出去。
联盟那边也有动静。
那个年轻人本来已经趴下了,现在手指又抠住了刀柄。刀太重,他抓不牢,可就是不肯松。旁边一个姑娘躺在地上,眼睛闭着,可睫毛忽然抖了一下。
他们都没放弃。
她也不该放弃。
她不是最强的医者,没学过什么惊天动地的大术,也不会驭蛊炼毒。她只会扎针、开方、救人。可她从来没有在一个还能救的人面前转身走过。
就算今天所有人都倒下了,只要她还有一口气,就不能闭眼。
药罐的热度顺着胳膊往上爬,不再压得她喘不过气,反而像是一股暖流,一圈圈往外散。她不知道这是不是系统恢复了,也不知道是不是灵针渡魂要发动,但她能感觉到——它在陪着她。
就像从穿越那天起,它就在她手里一样。
她想起嫡母王氏往她饭里下药的日子。那时候她不敢声张,只能偷偷用银针试毒。想起太医院院正当众烧她药方,说她用的是妖术。想起云柔嘉在宴会上弹琴,想让她发疯。
他们都以为她会认输。
可她没有。
她躲在后院绣花,其实是用绣花针练手感。她装病卧床,是为了背《黄帝内经》。她一次次被人陷害,又一次次站起来,不是因为她有多厉害,是因为她知道——有人等着她去救。
她低头,看向袖口露出的一小截青瓷。
药罐的颜色很旧,边角都有些磨花了。她娘用过,她也用过。也许更早以前,还有别人用过。但它一直没坏,一直跟着她。
它不像什么神器,也不发光发热。它就那么普普通通地待着,可每一次她救人,它都在。
她忽然明白,自己从来不是一个人在走这条路。
那些被她治好的人,他们的感激,他们的希望,都留在了这个罐子里。不是为了让她打赢谁,是为了让她记住——为什么要做这件事。
她不是为了成为神医才拿起银针的。
她是看到有人痛,所以想帮一把。
现在这些人倒在这里,她怎么能先低头?
她用力睁大眼,盯着山道上的灰袍人。视线已经开始模糊,呼吸越来越浅,可她还是死死看着。
你不让我动,我就偏要动。
你压我,我就偏要撑住。
她不知道自己还能撑多久,但她知道,只要还有一口气,她就不会闭眼。
药罐的震动越来越明显。
像是在回应她。
萧景琰的手指忽然抽了一下。
影卫首领的指尖离掌心只剩一寸距离。
联盟那个年轻人终于把刀抬起了半寸,刀尖指向灰袍人的方向。
叶清欢看见了。
她看见每个人都在动。
不是因为有力气,是因为还不想认输。
她看着灰袍人,喉咙里挤出一声嘶哑的低吼。
“你……别……以为……”
她没说完。
可她的眼神没变。
她还在看。
她还在撑。
药罐贴着她的手臂,震动不停。
灰袍人站在山道尽头,第一次,微微偏了一下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