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袍人偏头的瞬间，叶清欢听见药罐里传来一声闷响。
像是有什么东西被点燃了。
她原本已经快撑不住的身体，突然感觉到一股暖流从手臂窜上来。那不是普通的热，是带着节奏的震动，一下接一下，顺着她的经脉往心口走。她没动，也不敢动，但那股力量自己在动。
萧景琰的手指又抽了一下，药杵在地上划出一道浅痕。
影卫首领的指尖终于碰到了掌心，发出一声极轻的“嗒”声。
联盟那边，那个年轻人把刀抬高了一寸，刀尖微微晃着，指向山道。
叶清欢知道，他们都在等。
等她动。
她闭了下眼，再睁开时，视线比刚才稳了些。药罐还在震，震得她骨头发麻。她不再试图挣脱灰袍人的压制，而是把注意力全放在那股暖流上。它从药罐出来，沿着她的手腕往上走，经过肘窝、肩井，最后沉进胸口。
她想起来——每次她治好一个人，药罐都会吸走一点东西。她不知道那是什么，只觉得心里踏实。现在这股踏实感变成了力气，从她治过的每一个人身上涌回来。
她开始引导这股气。
不是冲，不是撞，是慢慢带。像引水入渠，一点点绕过被压住的经络。她的手指动了，不是因为外力松了，是因为她自己动了。
灰袍人站着没动，但叶清欢能感觉到，他的目光变了。
不再是那种居高临下的审视，而是……一丝迟疑。
她没停。
气走到膻中穴时，她用听诊器银簪轻轻敲了下腕上的内关。心音稳住了。她开始默念《素问》里的句子：“正气存内，邪不可干。”不是为了念，是为了让声音在脑子里响起来，压住那种快要断气的感觉。
药罐越来越烫。
她把左手按在罐子上，右手缓缓抬起。袖子里的银针一根根滑到指尖。九根，按三三之数排开。她没看，但每根的位置都清楚。
她扎了下去。
第一针落太渊，第二针落神门，第三针落足三里。不是治病，是布阵。九根针落地，围成一个圈，把她和灰袍人隔开。针尖微微颤着，泛起一层看不见的波纹。
灰袍人动了下手。
风忽然卷起来，火把猛地一歪，光打在药罐上，映出一道裂纹。
叶清欢咬牙，把最后一口气提上来。她知道，这一招只能有一次机会。她不能靠武力，不能靠速度，只能靠这个——她这些年走过的路，救过的人，留下的念。
她把十根银针并在一起，捏在右手中指与食指之间。
药罐轰地一震。
那一瞬间，她看见了。
不是画面，不是声音，是一堆情绪涌进来。有樵夫跪谢时的感激，有老兵睁眼时的不甘，有小姑娘醒来喊娘时的哭声。还有小安子第一次开口叫她小姐时的颤抖，影卫首领替她挡箭时的沉默，萧景琰在病中攥着药杵不肯倒下的倔强。
这些都不是力量，可它们加在一起，就是力量。
她张嘴，喷出一口血。
血落在银针上，针身立刻变红。她举针向前，声音沙哑：“诸位信我，今日便代你们斩尽邪祟！”
话音落，药罐炸开一道光。
那光不刺眼，也不亮，就是一道青色的气流，从罐口冲出来，缠上银针。她把针推出去，十根并作一根，直奔灰袍人心口。
她喊：“你以怨炼邪，我以仁化道——这一针，名为‘正心’！”
灰袍人终于变了脸色。
他抬手想挡，可那针太快。不是飞过来的，是直接出现在他面前的。他周身黑气翻涌，瞬间浮出几十张扭曲的脸，全是死前痛苦的模样。那些脸张嘴尖叫，想扑向叶清欢。
可针光一扫，全碎了。
第一张脸裂开时，灰袍人闷哼一声。第二张裂开，他膝盖弯了一下。第三张碎掉，他整个人晃了下，手从胸前放下来。
那针没停。
穿过黑气，穿过虚影，最后钉进他心口。
没有血。
但他站不住了。
他低头看着那根红针，手指想去拔，可刚碰到，整条胳膊就开始发黑。黑气顺着血管往上爬，转眼到了肩膀。他抬头看叶清欢，眼神第一次有了波动。
不是恨，也不是怒。
是惊讶。
他好像没想到，会有人用这种方式打败他。
叶清欢也没动。她跪坐在地上，手还举着，可全身的力气都被抽空了。她看着灰袍人，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灰袍人往后退了一步。
脚底踩出一道裂痕。
他又退一步，身体开始变得透明。黑气从七窍往外冒，可冒到一半就被青光压回去。他张了下嘴，没声音，最后只是缓缓闭上了眼。
人散了。
像灰烬一样，被风吹走。
只剩一张焦黑的符纸落在地上，上面印着一只扭曲的虫子图案。
叶清欢看着那张纸，眼皮一沉，差点栽下去。
一只手及时扶住了她。
是萧景琰。
他半跪在她身边，药杵插在地上，另一只手搂着她的肩。他脸色白得吓人，嘴唇都没血色，可还是把她抱稳了。
“清欢。”他叫她名字，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
她没应，但手指动了下，抓住了他的袖子。
影卫首领趴在地上，面具彻底碎了，脸上全是冷汗。他努力想抬头，试了两次才成功。他看了一眼叶清欢，又看了一眼萧景琰，最后把视线落在那张符纸上。
联盟的人陆续坐起来。
有人咳嗽，有人揉脖子，有人摸着脑袋不知道发生了什么。那个使刀的老兵撑着地面站起来，腿还在抖，但还是把刀重新握紧了。他看了眼叶清欢，没说话，只是点了点头。
火把重新烧起来，风也回来了。
叶清欢靠着萧景琰，喘了几口气。她低头看药罐，发现罐子表面多了几道细纹，像是被什么东西撑裂的。她摸了下，罐子还是热的，但震动停了。
她把它抱紧了些。
萧景琰想说话，刚张嘴，一口血涌上来，他侧头吐在地上。
叶清欢伸手抹掉他嘴角的血，动作很慢。
她抬头看了看天。
天边有一点亮，不是特别明显，但能看出夜快过去了。
影卫首领挣扎着要起身，试了几次都没成功。最后他干脆不动了，就趴在那里，眼睛盯着北方。
联盟那个年轻人把刀插回地上，坐了下来。他喘得很厉害，但脸上有点笑。
没人说话。
风刮过废驿，吹起地上的灰。
叶清欢闭了下眼，又睁开。
她看见萧景琰的药杵上，有一滴血正顺着金丝纹路往下流。
滴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