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风口的格栅掉落在地,金属边缘弯曲变形,银色导线断裂垂落。谢珩仍握着薛明蕙的手腕,两人僵立原地。展厅内灯光未启,唯有出口处幽绿的应急灯映出地面散落的碎玻璃。
他们正欲离开,右侧忽然传来脚步声。
高跟鞋踏在瓷砖上,不疾不徐。一名女子缓步走近,旗袍下摆掠过地上的玻璃残片。她手中握着一块石头,不大,表面泛着暗红微光。
薛明蕙呼吸一滞。
女子越走越近,发髻整齐,眼角勾勒细线,唇色鲜红如血。她看向谢珩,嘴角微微扬起:“谢世子,好久不见。”
是崔姨娘。
她在距二人三步远处站定,指尖轻抚石面,声音低了几分:“第十世时,你死在雪地里。我记得清楚——背上插着刀,嘴里还喊着她的名字。”
薛明蕙猛然抬头。
后颈胎记骤然刺痛,不再是沉闷的隐痛,而是如针尖一下下扎入。袖中玉佩紧贴手臂,那股冰凉让她瞬间清醒。
“你说什么?”谢珩开口,声音低沉。
“你们以为躲过一场车祸就安全了?”崔姨娘轻笑,“可轮回之事,谁又能真正逃脱?”
薛明蕙不愿再听。
她取出玉佩,指腹掠过唇边干涸的血迹。沾血的玉佩被她一手扣住崔姨娘手腕,另一手直按其额。
崔姨娘瞳孔骤缩,欲退,双腿却如钉住般动弹不得。
玉佩压上眉心,血渗入皮肤。她张嘴欲呼,只发出一声闷哼。下一瞬,鼻腔涌出黑水,耳道亦开始流血。身躯剧烈一颤,双膝重重砸地,发出沉闷声响。
“啊——!”她终于尖叫,短促而尖利。
手中石头滚落,撞上一片碎玻璃,裂开一道缝隙。裂缝中透出金光,浮现图案——狼头咬月,线条粗犷狰狞。
薛明蕙盯着那块石头,喘息未定。
谢珩一步挡在她身前,低头注视崔姨娘。她伏在地上,四肢扭曲,口中不断涌出黑血,手指抓挠地面,指甲翻裂。
“这印记……”薛明蕙喉间发紧。
“北狄王之物。”谢珩道,“他赐予下属,用以联络。”
崔姨娘侧过脸,双眼圆睁,眼白布满血丝。嘴唇微动,似要说话,吐出的仍是黑血。
薛明蕙蹲下,靠近她,声音极轻:“你为何要杀我母亲?”
崔姨娘毫无反应。
“你克扣我的药,让我病得更重;赏花宴上推我落水;冷十三烧毁我母亲遗信,也是你指使。”薛明蕙一条条数来,“这些事,都是你做的,对不对?”
崔姨娘的眼珠缓缓转动,望向她。那眼神不似人,倒像被困的野兽。
“我不是……”她挤出两字,嗓音沙哑,“我是……被换过的。”
“什么意思?”
“身体是我的,命却不是。”她咳出一口黑血,“他们囚禁我三年,喂我吃药。醒来时,我已在薛府。我知道自己是谁,也记得做过什么,可我停不下。”
薛明蕙怔住。
“我梦见自己掐你脖子,醒后发现手上全是泥。梦见往你药碗投毒,次日你就吐血。”她喘息着,“我不想做这些事……可只要那石头在我身上,我就必须听令。”
谢珩俯身拾起三生石。裂缝扩大,狼头图案愈发清晰。他翻至背面,见一行小字:朔月令行,魂归北境。
“这是控制她的器物。”他说,“她只是个躯壳,里面早已不是她本人。”
崔姨娘的手突然抬起,攥住薛明蕙的裙角。
“帮我……”她声音断续,“毁掉它。趁我还记得自己是谁。”
薛明蕙望着她。
这张脸她太熟悉了。小时候发烧,是她端药进来;抄经时墨洒,是她替她受罚;她记得她梳头时,指尖轻轻绕过发尾的动作。
可也是这个人,在她喝药时站在一旁冷笑;在她落水时,静静站在岸边不动。
“你到底是谁?”她问。
“我是……紫菀。”声音渐弱,“可我也……不是了。”
手滑落,头歪向一侧,再无声息。
展厅角落重归寂静。远处人群仍在议论停电之事,无人知晓这边发生了什么。
薛明蕙缓缓起身,双腿微颤。她扶住柱子,掌心满是冷汗。
谢珩将三生石收入袖中,回头看她:“你还好吗?”
她点头:“只是有些累。”
“不能再动用精血了。”他说,“刚才那一击已伤及根本。”
“可若我不动手,她就会继续说下去。”她低声,“她知道第十世的事,知道我们如何死去。若再多说几句,我可能撑不住。”
谢珩沉默。
他明白她在怕什么——怕听见更多真相,怕发现自己曾死过无数次,怕那些拼命压抑的记忆彻底爆发。
“她最后说的是真的吗?”薛明蕙抬头,“她是不是也被利用了?”
“有可能。”谢珩道,“北狄惯用此术——寻活人作容器,植入蛊虫或咒灵,操控其行为。她能说出实情,说明临死前挣脱了一瞬。”
“那她算坏人吗?”
“我不知道。”他看着地上的尸体,“但她所作所为,确实害了你。这一点,无法更改。”
薛明蕙不再言语。
她低头看自己的手。指尖残留玉佩上的血,已干成深褐色。她攥紧又松开。
“我们走吧。”她说。
谢珩伸手欲扶,被她轻轻避开。
“我能走。”她迈出一步,“只是需要缓一缓。”
两人朝出口走去。途经那幅炸裂的画作时,薛明蕙停下。画布撕裂成两半,中央裂口宛如张开的嘴。她凝视两秒,转身继续前行。
临近门口,她忽觉异样。
她顿步,回首。
展厅东北角,原本悬挂油画的墙面,此刻空空如也。
画不见了。
她一把抓住谢珩手臂:“那幅画呢?”
“哪一幅?”
“雪地里跪着将军的那幅。刚才还在。”
谢珩皱眉,快步折返。墙上仅余浅色轮廓,挂钩依旧悬挂。地面不见画布碎片,亦无脚印痕迹。
“被人拿走了。”他说。
“什么时候?”
“就在我们对付崔姨娘时。”他环顾四周,“展厅里还有别人。”
薛明蕙立刻探手入袖中荷包。药粉尚在,温度正常。她稍松一口气,随即再度绷紧。
“对方知道我们会来。”她说,“也知道我们要查什么。他们故意让我们看见崔姨娘,只为分散注意力。”
“目的正是调虎离山。”谢珩道,“画中有物,不容我们发现。”
“那现在怎么办?”
谢珩盯着那面空墙,片刻后道:“先离开。监控已毁,现场无记录。贸然追查,只会落入圈套。”
她点头。
两人加快脚步,走向出口。绿色指示灯的光芒越来越近,照亮脚下前路。
就在即将踏出展厅的一刻,薛明蕙忽然驻足。
她低头,看向自己的影子。
影子修长,斜斜铺于地面。诡异的是,肩部位置竟多出一道轮廓——仿佛另一个人的肩,紧贴着她。
她猛地回头。
身后空无一人。
谢珩亦察觉异常,立即转身查看。角落堆着展板,柱后空荡。什么都没有。
“你看清了吗?”他问。
“我看到了。”她声音紧绷,“刚才那一瞬,我的影子里有两个人。”
谢珩脸色骤变。
他一把攥住她手腕,疾步向外。转入走廊,踏入安全通道时,他低声道:“别回头。无论听到什么都别回头。”
他们踏上楼梯。
第一阶。
第二阶。
行至中途,薛明蕙忽然听见耳边一丝轻响。
极轻,如风拂耳。
“明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