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一边。
历澜并没有按照他所说的返回战神基地。
他将车停在距离战神基地势力范围还有相当一段距离的一个废弃加油站旁，熄了火，独自坐在驾驶座上。
车窗摇下一半，微凉的风吹进来。
历澜手指间夹着一支点燃的烟。
他吸了一口，缓缓吐出灰白色的烟圈，目光投向窗外，眼神深邃而复杂，没有了平日里的冷硬和决绝。
副驾驶的车门毫无预兆地被人从外面拉开，一道清瘦的身影带着风的凉意坐了进来。
历澜动作顿了一下，侧头瞥了来人一眼，脸上没什么惊讶的表情，只是淡淡地问：“你怎么上来了？”
阿绝靠在椅背上，目光扫过历澜略显疲惫的侧脸和指间的香烟，语气也是一贯的平淡没什么起伏，但说出的话却不怎么客气：“闻到了一股要死不活的死人味，顺路过来看看，确认一下你是不是还喘气。”
历澜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没什么笑意的弧度：“……你要是想找茬的话，大可不必这么拐弯抹角，直接打一架，我倒还痛快点。”
阿绝翻了个白眼，懒得接他这茬。
他沉默了几秒，突然开口，语气笃定：“说吧，是不是你故意没按时回来的？或者说，你根本就没打算按时回去。”
历澜夹着烟的手指几不可察地蜷缩了一下，脸上却露出漫不经心的笑容，矢口否认：“瞎说什么呢，路上遇到点麻烦，迷路了而已。”
阿绝不为所动，目光锐利地看着他：“虽然我现在是中心基地的人，但好歹咱们之前在战神基地也算共事过一段时间，你历澜是个什么样的人，我多少还是知道的。”
他顿了顿，一字一句道，“一个为了达成目标可以不惜一切代价、行动力强到近乎冷酷的人，怎么可能仅仅因为‘饿肚子’、‘迷路’这种微不足道的小事，就延迟归期这么多天？甚至……还亲自把人完好无损地送回敌对势力的基地门口？”
这根本不符合历澜一贯的行事风格。
按照阿绝对历澜的了解，如果任务真的出了岔子，他要么会想尽办法用最短的时间弥补回来，要么就会干脆利落地放弃或改变计划。
像这样磨磨蹭蹭，还做出近乎“资敌”的举动，太反常了。
历澜脸上的笑容淡了下去，他没有反驳，也没有承认，只是重新转过头。
烟头的红光映在他深色的瞳孔里，忽明忽暗。
他承认，阿绝说对了。
他的心动摇了。
不仅仅是因为桑义，也因为这一路上看到的、感受到的那些与战神基地内部截然不同的氛围和人情味。
更重要的是，他内心深处，竟然在渴望——渴望桑义能说出挽留他的话。
可是，说出来了之后呢？
他要如何选择？
真的就此离开战神基地，留在桑义身边，留在中心基地吗？
这个念头让他感到一阵前所未有的迷茫和……一丝他自己都不愿承认的恐惧。
那意味着背叛，意味着放弃过去经营的一切，意味着踏入一个完全未知的环境。
阿绝看着历澜沉默的侧影，看着他眉宇间罕见的挣扎和犹豫，心里明白了几分。
他没有再追问，只是觉得这家伙平时雷厉风行、杀伐果断，遇到感情的事却变得这么婆婆妈妈，实在看得人着急。
他忍了又忍，最后还是没忍住，抬手不轻不重地打了历澜的后脑勺一下，发出“啪”的一声轻响。
历澜猝不及防挨了一下，捂着后脑勺，愕然地转头瞪他：“嘶——！你干什么？！”
阿绝收回手，面无表情地拉开车门，丢下一句：“磨磨唧唧的，看着烦，我走了，下次见。”
说完，干脆利落地下了车，“砰”地关上车门，头也不回地朝着不远处另一辆等着的车走去。
那辆车旁，苏断正靠车门站着，看到阿绝回来，脸上露出笑容，朝他招了招手。
阿绝走到他面前，很自然地低头在他唇上亲了一下，带着点抱怨的语气说：“真是的，一个大男人，磨磨唧唧的，看得我着急。”
苏断笑了笑，拉开车门：“行了，别人的事，让他们自己头疼去，咱们走吧。”
他知道阿绝虽然嘴上不说，心里还是记挂着历澜这个曾经并肩作战过的旧识，所以才特意在这里等了一会儿，果然看到历澜的车没走远，阿绝就忍不住过去了。
另一边，中心基地内部。
桑义从历澜离开后，就一直有些魂不守舍。
饭也没吃多少，一个人坐在公共休息区的角落里发呆，手里无意识地捏着一个空了的易拉罐。
林小桑刚和阎冥一起处理完一些基地事务，路过休息区，看到桑义这副样子，脚步顿了顿。
他让阎冥先去忙，自己走了过去，在桑义旁边坐下，用手肘轻轻碰了碰他：“喂，想什么呢？魂都丢了。”
桑义回过神，看到是林小桑，勉强扯出一个笑容，摇了摇头：“没什么，就是有点累。”
林小桑挑了挑眉，显然不信。
他目光扫过桑义紧抿的嘴唇和眉宇间那丝化不开的郁色，忽然笑了笑，语气带着点感慨：“哎呀，看到你现在这样，我突然想起以前，真想夸夸我自己。”
桑义愣了一下，疑惑地看着他：“想起以前？夸你自己什么？”
林小桑转过头，看着他，眼神清澈，带着点回忆和笑意：“虽然那时候，我也不确定阎冥那家伙到底对我是什么意思，心里也忐忑得要命。
但是啊，我就是选择了直接去问他，选择把什么都摊开来说清楚。
喜欢就是喜欢，想知道就是想知道的，不藏着掖着，也不自己瞎猜。”
桑义呆呆地问：“为什么……要那样做？”
林小桑笑了笑，笑容里带着一种经历过后的洒脱和通透：“为了不留遗憾吧，有些话，现在不说，可能以后就再也没机会说了。
有些心意，不弄清楚，可能就会在猜疑和犹豫中错过，然后抱憾终身。
我不想那样。”
他的话像是一记轻锤，敲在桑义混沌的心上。
不留遗憾……错过……抱憾终身……
这时，阎冥的声音传来，带着点催促：“小桑，好了吗？咱们该出去了，巡逻队那边还有点事要交接。”
林小桑应了一声，站起身，拍了拍桑义的肩膀，语气认真：“我走了，你自己好好想想。”
阎冥很自然地伸手拉住了他的手，低声问：“和桑义说什么了？看他心情不太好。”
林小桑仰头冲他笑了笑，带着点小得意：“秘密~！开导一下迷途的羔羊而已。”
阎冥无奈地摇摇头，抬手揉了揉他的脑袋，没再多问，牵着他离开了。
休息区里又只剩下桑义一个人。
他把脸埋进臂弯里，脑子里乱糟糟的。
林小桑的话反复回响。
不留遗憾……可是，他和历澜之间，横亘着两个对立的基地，有着截然不同的立场。
他真的能……不顾一切地说出来吗？说出来之后呢？
对面的宿舍楼上，郑佑正站在窗边透气，恰好看到了楼下休息区里独自蜷缩的桑义。
他皱了皱眉，有些担忧地叹了口气：“唉，这孩子，出去一趟执行任务，怎么把人整成这样了？魂不守舍的。”
池镜从他身后走过来，伸手轻轻环住他的腰，下巴搁在他肩膀上，顺着他的目光看了一眼楼下的桑义，语气平静：“别太担心他们了，感情的事，外人很难插手。”
郑佑靠在他怀里，还是有些放不下心：“你不担心吗？桑义平时挺乐呵一人。”
池镜想了想，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弧度：“不担心，你觉得，按照历澜那家伙的性格，以及他对桑义明显不一般的态度，他今天晚上……会老老实实待在战神基地，不来找桑义吗？”
郑佑愣了一下，随即恍然，无奈地笑了：“……你说的对。”
以历澜那种强势又认定目标就不放手的性子，怎么可能真的就这么轻易放手，各回各家。
他多半会有所行动。
深夜。
中心基地的围墙在月光下投下长长的阴影。
桑义睡不着，索性又爬上了白天他常待的那段围墙，坐在墙垛上，看着远处黑黢黢的荒野发呆。
忽然，他的目光被远处一点极其微弱的、几乎被夜色完全吞没的亮光吸引。
那亮光似乎来自于一辆停在荒野边缘的车。
距离太远，看不清细节，但桑义的警惕心立刻提了起来。
这个时间，这个地点，一辆陌生的车停在那里，太可疑了。
他皱了皱眉，拿起靠在墙边的武器，悄无声息地滑下城墙，利用墙角的阴影和残破的建筑废墟作为掩护，小心翼翼地朝着那辆车靠近。
他的动作很轻，像一只夜行的猫，尽量不发出任何声响。
距离越来越近，能看出那是一辆越野车，车型有些眼熟。
桑义的心跳莫名加快了几分。
他屏住呼吸，绕到车子的侧面，正准备靠近驾驶座查看——
突然，后座的车门毫无预兆地从里面被猛地拉开！
一只有力的大手闪电般伸出，精准地抓住了桑义持枪手腕的上方，另一只手则揽住他的腰，不由分说地将他整个人拽进了车内！
桑义猝不及防，被这突如其来的袭击吓了一跳，但他反应极快，在被拉入车内的瞬间，另一只手已经条件反射般地举起，枪口就要调转指向袭击者！
“是我。”
一个熟悉而低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带着一丝疲惫，还有一丝……如释重负。
桑义的动作瞬间僵住，扳机上的手指也松了力道。
他愕然抬头，借着窗外透进来的微弱月光，看到了一张熟悉的脸——历澜。
“你……！” 桑义又惊又疑，话都说不利索了。
他不是回战神基地了吗？怎么会在这里？还这样……把他拉进车里？
历澜似乎看出他的疑惑，伸手打开了放在旁边的一个便携式手电筒。
柔和的光线瞬间充满了不算宽敞的车厢后座，驱散了黑暗，也让两人得以看清彼此。
桑义被光线刺得眯了眯眼，这才完全看清历澜。他看起来比白天分开时更加疲惫，但眼神却异常明亮，紧紧锁在自己脸上。
“你……” 桑义张了张嘴，想问的问题太多，反而不知道先问哪一个。
历澜没有给他组织语言的时间。
他深深地看了桑义一眼，那眼神里翻涌着白天压抑着的、几乎要将他淹没的思念、渴望和一种破釜沉舟的决心。
下一秒，他猛地倾身，急切而用力地吻住了桑义的唇。
“唔——！” 桑义完全没料到他会突然这样，大脑再次宕机。
这个吻不同于白天在基地门口那个一触即离的轻吻，也不同于之前迷路时那些带着戏谑或试探的亲吻。
它充满了侵略性，带着不容置疑的占有和一种近乎绝望的热烈，仿佛要将分别这几个小时的煎熬和思念都倾注其中。
桑义被吻得喘不过气，下意识地开始挣扎，双手推拒着历澜的胸膛。
历澜的吻太具冲击力，让他感到一丝慌乱和无所适从。
察觉到他的抗拒，历澜的力道松了一些，稍稍退开，两人的唇瓣分开，呼吸都有些急促。
历澜依旧很近地看着他，声音因为刚才的亲吻而有些低哑：“我没有回去。”
桑义还在平复呼吸，听到这话，愣愣地重复：“什么？”
历澜看着他懵懂的眼睛，一字一句，清晰地重复：“我没有回到战神基地，我没有走。”
桑义彻底愣住了，不敢置信地看着他：“为什么？”
他白天不是说得那么决绝，说他们是敌人了吗？
历澜的喉结滚动了一下，目光紧紧锁住桑义的眼睛，声音里带着一丝他自己都未察觉的颤抖和郑重：“因为……我想见你。”
桑义的心猛地一跳，像被什么东西狠狠撞了一下。
他想见你……所以，他没有走。
所以，他大半夜地守在这里，像做贼一样把自己拉进车里……
巨大的冲击和一种难以言喻的悸动让桑义瞬间红了脸，他不敢再看历澜那双仿佛燃烧着火焰的眼睛，下意识地低下头，移开了视线。
历澜看着桑义红透的耳根和闪躲的眼神，心里那块悬着的大石似乎落下了一些，但随之而来的是更深的渴望。
他试探着，声音放得更柔，带着一丝诱哄的意味：“今晚……陪陪我，好不好？”
桑义的心跳得更快了，几乎要跳出胸腔。
他撇了撇嘴，嘴硬道：“不好。”
大半夜的，孤男寡男在车里……谁知道他要干什么！
历澜却像是听懂了他语气里的外强中干和羞涩，低低地笑了起来。
他没有再强求，而是伸出手臂，将桑义整个人紧紧地、不容拒绝地搂进了自己怀里，把脸埋在他颈窝处，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仿佛要将他的气息刻进骨子里。
桑义被他抱得有点喘不过气，但这次却没有再挣扎。
这个拥抱很用力，带着一种失而复得的庆幸和一种……难以言说的依赖。
他有点不好意思，小声嘟囔：“你能别这样抱我吗……像抱小孩子一样……”
历澜的笑声从颈窝处传来，胸腔的震动清晰地传递到桑义身上。
他稍稍松开了些，但依旧搂着桑义，让他靠在自己怀里。
他看着窗外沉沉的夜色，声音恢复了平时的沉稳，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承诺：“桑义，给我点时间。”
桑义抬头看他：“时间？”
“嗯。” 历澜低头，在他额头上轻轻印下一个吻，“我需要一点时间，去解决一些事情，等我解决完了……我就来找你。”
桑义心里一紧，立刻追问：“你要做什么？解决什么事？”
他直觉历澜要做的事情可能不简单，甚至……有危险。
历澜看着桑义眼中毫不掩饰的担忧，心里暖成一片。
但他没有详细说明，只是轻描淡写地说：“不做什么，就是……断一些事情而已。”
他要断的，自然是与战神基地的牵扯，那些责任、那些过去、那些可能的阻碍。
这些，他不想让桑义知道太多，徒增烦恼。
桑义看着他平静却坚定的眼神，心里的不安却越来越强烈。
他抓着历澜胸前的衣服，把脸深深地埋进他怀里，声音闷闷的，带着自己都没察觉的依赖和恐惧：“为什么……为什么我这么不安呢……”
历澜感受着怀里身体的微微颤抖，心像是被针扎了一下。
他收紧手臂，下巴轻轻蹭着桑义的头顶，声音低沉而有力，像是在对他保证，也像是在对自己宣誓：
“别怕，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