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我在写稿,而小小有大部分时间在睡觉,可能因为我太投入了,没有察觉她曾经醒过来,她就这样像个小孩一样一直安安静静地躺在旁边。
傍晚,苏爸爸提着保温瓶过来,照顾小小吃饭。我也顺道提包要离开。
“等等,小夏。”苏爸爸叫停我说
我有点疑惑依然答应:“哦!”应答完,我便走出病房。
小小恋恋不舍地说:“你明天还会来的吧?”她的语气中夹杂着期许。
我看了看苏爸爸,他轻微点了点头。
“会,当然会,这人生地不熟的,我不来看你,能去哪里?”我笑着说。
我走出病房到护士站。护士站的姑娘们都换了一班,熟面孔,应该是昨天来的时候见到的那一班,和她们聊了一会儿工作日常,苏爸爸从病房里面走出来。
苏爸爸看着我说:“夏夏,今天辛苦你了,有落脚的地方没有。”
我指了一个大致的方向,说:“这附近的旅店。”
苏爸爸拍了拍我的肩膀,说:“去我家吧,公交几个站到了。”
既然苏爸爸邀请,我也想看看小小从小生活的地方,我便答允说:“那我就却之不恭了。”
我们乘公交车,从城市的一头到另一头,从高耸的楼栋,到稀落高楼。
下公车,我跟着苏爸爸走,在这陌生的地方,特别夜深,我怕迷路。这一路走来,往来的行人都和他问好,或许这里是苏爸爸的地盘,而且他在这里挺受乡里的尊重。
我们来到一个路边摊,他坐下来,我跟着坐下来,今天的晚餐应该在这里解决了。
老板边炒菜边抹汗边说:“苏主任,今天,吃啥?”
“猪肉炖粉条。”苏爸爸看了看我,问:“馒头,你能吃多少?”
“多大的?”我这里的菜我算是见识过,有点担忧地问。
老板比划一下他家的馒头有多大,他指了指自己的握紧的拳头。
看来我吃一个都有点撑,于是四舍五入地说:“一个。”
“那就,三个馒头。”我咽了一下口水,有点不可置信。
“这边的,吃的东西,还习惯吧!”
“还行,还能撑。”我现在是不敢去当地餐馆,怕一个菜都吃不完。
“开始,我还想着你一个南方来的,搞创作的人,会挺小家子气的,想不到,你也挺能侃,挺直爽的。”第一次听到别人说我直爽。
老板把一碗三个大馒头,端上来,还有两个水杯,一壶茶。
我习惯性地涮了两双筷子,递给苏爸爸一双。
他不解地接过筷子,一手拿筷子,一手拿馒头,开始啃起馒头。
他边啃馒头边说:“小郭,你之前干什么的?”
“策划!”当然我也得啃,就是没有像他这样大口大口的。
“为什么做起这个来的?”苏爸爸,这个人粗中带细,刚夸我直爽,现在问我一个这么隐私的问题。
“以前有个人帮我走出困境,我想把他的善意,传递给需要帮助的人。”我喝了口水,咽下馒头。
“就这?听着太悬了,像敷衍。”苏爸爸看了看我,有点疑惑地说。
“苏主任,我和你认识不到两天,你就想我掏心窝子,那可说不通啊!”
他爽朗地一笑说:“哈哈哈!这说得好。”接着又拍了拍我的肩膀。和你很熟啊,整天拍我肩膀,你究竟是我爸爸还是爷爷啊。
这时老板拿来一大碗猪肉炖粉条。
“我看你这活,也赚的不多啊,你靠什么生活?”苏爸爸夹了一注粉条,边吃边说。
“有时候接商业活动,有时候会做一些外派的策划案。能赚钱的活,我都接。”我也夹了一注。
“你没打算,找稳定的工作吗?”苏爸爸吃着猪肉炖粉条说。
“苏爸爸,我得说明一下,我是来工作的,完了,我便会离开,我没有想过要处朋友的意思,而且你都看到了,我的工作朝不保夕的,给不了别人安稳的生活。”
苏爸爸带点怒气瞪着我,说:“那你为什么要对我女儿那么好?”
我的情绪被他带动起来,不由挑衅地说:“对一个人好,就是这个人一定图谋不轨的,对吧!我就问你,你有什么值得我去骗,我说句不好听的,小小今天的样子……”
苏爸爸一个馒头扔过来。我闪避不及,重重砸到我面上,他冲过来,一手提起我的领口,一手高举,正要打下来。这一连串的举动吓了我一跳,我还没来得及反应就给抓住了。
老板过来抓住他的手,劝架说“干啥子!”
“这人,狗嘴吐不出象牙。”苏爸爸恶狠狠地说。
老板看了看我。
“我以为,男人和男人说话,能说得上真话,谁知道有人不爱听,不爱听也就算了,还动手动脚的。”我不甘示弱地说。
“苏主任,这就是你的不是!”老板看着苏爸爸说。
“你问他,说什么?”苏爸爸指着我的脸说。
“你说什么?”老板转过脸,问我。
“这是你要我重复一遍的。”我好没好气地说。
“你说。”苏爸爸短促地喊。
“我说,小小今天这样子,我不可能去骗色。”三个人你眼看我眼。
老板对着我首肯,然后转向对苏爸爸说:“他说得没错啊!”。
苏爸爸气急败坏地说:“他不是这样说的。”
“我就是这样说的。是你一直不想承认小小现在的样子,你一直在逃避而已。你的记忆里小小还是病前的样子。”
沉默了一阵子,苏爸爸松开我的衣领,坐回自己的位置。
老板再拿一个馒头过来,放到大碗,摇了摇头,叹了口气。
我知道自己的话确实过分了,带着歉意说:“苏主任,先吃饭吧!吃饱了,才能照顾小小。”
苏爸爸看了看我,拿起馒头,一口馒头,一口粉条。
苏爸爸有点哽咽,说:“你有过亲人离开的经历吗!你没有经历过……“
我笃定地说:“我经历过,”我停顿了一下,接着说:”在还没有认人的时候,父亲抛弃我们母子离开,五岁母亲因肝癌离开,我才五岁,就成了孤儿,你说老天对你不公,对小小不公,那么你也陪伴她二十一年,而我的记忆里父母的印象已经模糊不清。“说完这句后,苏爸爸怔了怔,我们都默默吃着馒头。
我带着歉意地说:“刚刚,不好意思,我不应该说小小的坏话,我并没有嫌弃她现在的样子,只是说事实。”
苏爸爸平静了许多,说:“我知道。唔,刚刚,我也有不对的地方,咱俩算扯平了。”
“扯平,那你得向我道歉。这顿饭就你请了。”
“好,我请!哈哈哈!”苏爸爸爽朗一笑,说,“你这小伙,真的太有意思了。”他又开始大口大口地啃起馒头。
他接着说:“真的,要是小小没得这个病,我真想要你当我女婿!”苏爸爸又拍了拍我的肩膀。算了,你爱拍就拍吧!
“行吧,那我当你夸我啰!”
“要不,再点个菜。”苏爸爸往老板那边瞥了一下,说。
“真不用,我都快要吃撑了。”
“南方人,就这不好,胃口小,你看你瘦得像猴似的。”苏爸爸嘲笑说。
“那是我瘦得像猴,不是南方人!”别以偏概全。
“好好好,多吃一点,多吃一点。”苏爸爸点了点桌上的猪肉炖粉条,说。
晚饭过后,我照常去路边摊,买橙子。老板全程对着我们俩黑着脸。苏爸爸还说,不用挑,随便买一袋就可以了。我没有理会他,一个人买一袋怎么吃得完。
买完橙子后,苏爸爸带着我来到一栋旧楼,这栋旧楼至少有四五十年楼龄,可能以前是教师宿舍,改革后转低价卖给老师的当福利房。我们踩上四层楼一个单位,里面的陈设像六七十年代,还挂着毛主席的大头照。
“随便坐,这间屋现在就我一个人住,两个房,一个我的,一个小小的,你今晚睡客厅沙发。你有自带的毛巾牙刷吧!”苏爸爸分别指了指,屋里的一个大房,一个小房,和客厅。
“有!”感觉睡这比旅店还差啊!你招呼客人就叫人家睡沙发吗?
“那就好,我家里现在没什么能招呼你的,但喝水还是自由的,爱喝多少自己煮,我回房工作了,嗯,看电视别那么大声,别的吧,你自个招呼自个。”苏爸爸老实不客气地说。
“我能看看小小的房间吗?”
“可以,你看归看,别睡在里头,那是我闺女房间,是闺女!”苏爸爸重点突出闺女。
“明白!”我点了点头说。
苏爸爸打开门锁,离开。
我打开门,走进苏小小的房间。我还以为,学霸都会有个奖状墙,但这个学霸有点懒,不爱贴,或者太多贴不过来,总之就没有。正对门口的是书桌,这应该就是她做题的地方,书桌上有各种文具,一桶笔,几盒笔芯,书桌上面的柜子,放着《现代汉语词典》,《新华字典》,《英汉汉英词典》,《古汉语常用字典》,《成语词典》,物理、化学、数学概念定律手册,议论文论点论据写作手册,等等多的手册。中间有一个放着一盆绿色多肉植物,和一个相框。门的右手边,是一个书柜,上面放着都是,奥数题,新概念英语,和很多习题卷,还有中外名着,像《红楼梦》,《西游记》,《水浒传》,《三国演义》,《史记》,《聊斋志异》,《活着》,《丰乳肥臀》,《哈姆雷特》,《威尼斯商人》,《基督山伯爵》,《茶花女》,《傲慢与偏见》,《飘》,《呼啸山庄》等等,看来她的爱好,也不是只有奥数题。我翻了翻那些名着,有几本特别残旧。门口左手边是衣柜,门口斜对角放着床,床上是粉红色系的碎花三件套。
我走到书桌前,拿起相框,相片的里小小样子像十八九岁的样子,清秀可人,意气风发,而苏爸爸站在旁边,他们摆出胜利的手势,背景是这栋旧楼,我想这是他们大学入学前照的。
“好看吗?”哇,吓了我一大跳。这人走路没声的吗?
我放下相框,转身,只见他吃着我的橙子,我买的时候你嫌我丢人,吃的时候倒挺香啊!我夺回没剥的橙子,走出小小的房间。
“不看了吗?”他一边厚颜无耻吃着我的橙子,一边问。
“不看了!”我好没好气地说。
我回到客厅,沙发上已经多出一套被子和枕头。
我掏出笔记本,插上电源充电。
“一个月前,小小决绝服药。”苏爸爸坐下来,说,“还问医生临终关怀,安宁疗护的事。”我怔住了。
“我想她是下了很大决心,才这样子做的。”我有点心疼,依然装着若无其事地说。
苏爸爸放下手中的橙子,语重心长地说:“我明白,这个病给她带来的身心上的折磨,但她才二十一岁,还有很多事可以做的。你看,小小那么喜欢你,要不你劝劝她继续吃药,她肯定听你的。”
我看着满是期许的苏爸爸,嗫嚅地说:“其实你了解,你的女儿吗?”
“我了解啊!她是一个特别不用操心的孩子。学习自觉,勤奋,又听话。”苏爸爸骄傲地说。
“她学习自觉,勤奋,听话,那,只是你看到的。你看不到的她,真的那么喜欢学习吗?”我平静地说。
“当然,你没有看到她书柜上的题册吗?她本本都做过的。”苏爸爸肯定地说。
我疏散心底的气,心平气和地说:“你只翻题册,你翻过她读的那些书吗,那些书她读得最多。”苏爸爸听后疑惑地走到苏小小的房间,一小会儿,传来一阵“噼啪”的声响。
我走到小小得房门口,只见,苏爸爸手拿着《丰乳肥臀》坐在小小得床上,失神地看着,地上掉落几本书。
我捡起地上的沉重的书放回书柜,说:“别想当然,这是为你好,如果你站在她的角度想想,或许你会有别的想法!”我说完走到卫生间,摘下墨镜,用冷水拍打着脸,深呼吸一遍又一遍,小小房间里传来呜咽的声音,我又用清水拍打着脸,最后把脸浸在冷冰冰的水盘里,身体不自觉抽动。
良久,我擦干脸,戴回墨镜,走出卫生间,小小的房间门已经关上,房间里也没有动静,大厅也没见身影,我敲了敲,他的房门,只听到他在房里,回应:“我没事,我在工作,你干你自己的事吧!”
我回到客厅,开始继续写小小的稿子。不知什么时候,周围很安静,我的大脑里,各种画面迎面扑来,我指尖在键盘上如蜜蜂扇翅地敲击,那轻微的“滴滴”声,便是最悦耳的音调。
“能把我加上吗?”我吓了一大跳,差点儿把魂都吓掉了,真想对他说一声,滚。
只见他又拿着我的橙子在吃。我真不应该来他家住的,特别还叫我在他家客厅睡。
“你干什么的?”我责问他。
“人老,肾不好。”他捂着肚子说。
“明白!”
“都三点了,你怎么还不睡?”我会告诉你,这是一天中最安静的时刻吗?
”我睡了,睡了,你把橙子拿回屋吃吧,也不要再出来了!”
“能把我加上吗?”他回房前,说。
“能,肯定能,你回屋吧!”
我合上笔记本,躺在沙发上,脑里反复几个画面,然后就睡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