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天，我醒来，桌上摆着一个大馒头，两个鸡蛋，还有一张便条。
“我回学校，中午赶不上，你帮我照看小小。”现在我都成了你家佣人了呗！
我看了看钟，九点多了，我连忙洗漱，收拾东西，把苏爸爸提回来的保温瓶冲洗一下，用热水烫一遍，装进背包。我口咬馒头，把两鸡蛋揣进兜里，背起背包，走出房门，感觉好像少了什么，回头看了看房子的门，算了，我也没钥匙，不能帮他锁门。既然苏爸爸他老人家都放得下心，那我有什么不放心。我下了楼，在街边的烟酒铺买了瓶水，就去赶公交。
到医院附近，我窜了好几家店，才找到卖粥的，老板还是广东人，我很好奇他为什么跑到这里做生意了，也好奇为什么他的生意能撑到现在。我坐在店里，啃着馒头，等老板盛粥。一个女人带着俩孩子过来。
“爸，今天我要吃面。”“我也要吃面。”，最后女人说：”我吃饺子。”
我看他们一家四口在店里吃饭，我就说：“老板，再来个三鲜饺子带走。”
“好咧！”
我左手提着保温瓶，右手拿着外卖饺子，口咬着馒头，回到医院。
“哟，今天，女婿来投喂啦！”小护士们取笑我说。
我无奈地点了点头。
“你行啊，三天不到的，就把一家子都说得服服帖帖的。”她们还在嘲讽我
我笑了笑。
“怎么不出声啦！之前，不是巴拉巴拉的吗？现在都怂了，是不是害羞了。”这个该死的大馒头，我从出门就啃到这里，一直没啃完。
我伸出拇指，给了一个赞，算你们狠，她们“嘎嘎”地笑。
“又是你啊，郭夏炎！”三道杠护士长，走过来，护士们都跑开了。
“你有嘴的时候，把我的姑娘哄得闹哄哄的，堵住了，还能笑个不停，你可真有本事！”
虽然我知道她看不到我的眼神，但我还是白了她一眼，走进病房。
“哎哟，这小样的！给你胆了，是不是。”三道杠护士长说。
“小伙子，回来啦！”病房的一个大爷说。
点了点头，示意，回来了，大爷！
“还以为，你跑了。”大爷说。
我摇了摇头，没跑，没跑。
一个大叔说：“喂，你还挺有种！”啥，啥意思？我只好点了点头。作为一个社牛，不能出声，我都快憋出内伤。这该死的馒头。
我来到小小的病床前，从进入她视线，她就一直看着我，还掩着嘴在笑，她今天的神色好多了。
“你回来啦！”小小的声调提高了一点。
我放下保温瓶，饺子，和背包。
“你今天给我带什么啦！”我咬了一口馒头，拿在手里，说“粥和饺子！”
“就这些吗？”小小有点失望。
“就你那小胃口的，能吃什么啊！”我顿了顿，从口袋里掏出两个鸡蛋，说：“对，还有两个鸡蛋。”
“没有甜品吗？”小小看着我摆满一餐桌的东西，说。
“甜品啊，等你吃完正餐我再去买。”
“你吃了吗？”她关心地问。
“我在吃啦，你没看见吗，这大馒头，我从你家出来就一直啃，都啃不完的。”我自认为挺幽默地说。
“你从我家出来？”她有点惊讶地说。
“对啊，你爸爸昨晚叫我去你们家住。”
“你上我家住了？”小小惊慌地说。
“小伙，够本事的，两天。”这病房的人看事，不嫌事小。
“三天。”
“三天，就住家里！”
小小突然脸色潮红，呼吸急促。
“不，不是，别，别激动！我没进你房，没进，睡客厅，睡客厅的！”我实话实说。
“你心虚吧，我都没问你，我的房的事。”
“不是，你脸红了，我怕你误会，我才解释的。“
“哦，这样，你明天，帮我拿本《三侠五义》，我想读。”
我正打开保温瓶，随意答了一句：“没这书！”
一个枕头飞过来，“还说没进我房。”一时没过脑。
“没进，是你爸开门不知道拿什么东西，我经过就瞥了一下。”我捡起地上的枕头，拍了拍上面的尘。
“爸爸拿我的衣服去洗了吗？”
“这个可别想考我，我可没打开衣柜，内面有什么我不知道？”
“你连我房有衣柜，都知道，你还说瞥一眼！”这连环套的，套得我一愣一愣的。
病房的人都笑起来。
“这不是一般人的房间都有衣柜的吗？”我喊冤。
“你就是进我房间了，你有没有睡我的床。”小小不依不挠地说。
“没有，真没有，我睡客厅沙发的。我真的说实话的，我躺，我躺客厅沙发的。苏主任，苏主任，就让我看一会儿，看完就立马锁上了，我都不能进去的。”
“你，还想进去！”
“我没想进去，就是说，锁着不能进嘛！”
“你，还去看有没有锁上啦！”
“我不回答了。”哔哔，想不到我一社牛，被问哑巴了，这女孩奇葩回路。
这病友的笑声不断。
小小拿过我手中的枕头，抱着，说：“好吧！”
“能吃粥没有！”
“嗯！”她点了点头。
我把餐桌移到她面前，她吃起午饭。
“你也吃一点，我吃不完。”
我坐上病床，一口饺子，一口馒头。
她吃着吃着，停下来，休息，吃了几个饺子就说饱了，粥也只喝一小碗。看见她吃的那么辛苦，我也没敢勉强她吃多一点，也就只好自己吃，吃得好撑。
“你今天说话很少，一直都是我说你讲的，一点都不像你。”
“不是一直在吃东西嘛！”
“你是不是已经收集到所有素材，不想逗留了。”小小看着我，眼里尽是落寞。
我不自觉地举起的手，又放下。
“我跟你说个故事，有个人他还没认人的时候，他父亲就抛下他们母子离开。五岁那年，他母亲肝癌离开。他不得不很小的时候就去面对人情冷暖，去学着刻意逢迎，去接受成人世界的虚伪和无奈。他很努力去学习，因为只要他成绩一降下来，他就没有奖学金，没有了奖学金他就可能缀学。他很努力去讨好别人，因为他只能靠自己。他写稿子，勤工俭学，他下雨去兜售雨伞，大太阳去卖雪糕卖水。大二的时候，他很幸运交了一个女朋友，他以为，他已经开始转运了。毕业事，他也很幸运到一家大企业做策划。为了快点还清学贷，他早上工作，晚上做外派策划案，他以为只要他努力，他就能获得幸福。他也很争气，工作三年就把学贷还了，开始有自己的积蓄，也开始憧憬未来。他勤勤恳恳地工作三年，他的女朋友，和他提分手，他本以为能和她走过一生，没想到他还没来得及计划婚礼，他女朋友就说没有将来，和他提分手。因为这个打击，他觉得生活没有意义，他辞掉工作，拿出所有积蓄来了一场说走就走的旅行。他打算用光所有积蓄，他就离开，反正他都没有什么人值得他留恋，这样也挺好的。就是那晚，他喝下准备好的药，告别世界。然而他想不到他还会睁开眼，他睁开眼时，就呕吐不止，他在医院洗胃。旅店老板把他接回旅店，好好地照顾他。他不明白对于一个陌生人老板为什么这么尽心尽力。他问老板为什么要救他，老板问‘你为什么要轻生？’，他告诉老板他的经历，他说‘已经没有什么值得让我留下来，生存下去还是行尸走肉，还不如告别。’老板说：‘我救了你一条命，现在是时候要还。’他问‘老板怎么还？’老板说，‘你去救另外一个人的命，就当还了，之后你想怎样，我都不管’。他是个讲口齿的人，他在老板的旅店边打工，边物色那些像他自己那样的落魄的人。准备等到他轻生时，就他一命，然后自己就可以去告别。他这种怪诞的想法居然得到回应了，一个青年因家庭遇到重大变故喝多了酒，一路到河边，想不开，就跳了下去。他也跟着人家跳下去救人。那个青年酒醒，徘徊过生死，大哭一场，感谢他救了自己，还发誓要好好活着。那一刻他仿佛找到自己生存的意义，但不是每天都会遇到这样的事情，他把目标调小了一点，帮助别人走出困境，慢慢他把开始儿戏的事，做成他的工作。有一次，一个女性找到他，说和男朋友分手，能不能帮她治疗感情创伤。他觉得这个女孩很像他自己，于是接下这个活。让一个人走出一段感情，最好的方法就是开始另一端感情。很不幸的是，这个女孩就是对他不过电，普通的追求套路根本没效果。他就去网上搜索，在一些论坛请教如何能快速把妹。有人发了他一个链接，他鬼使神差，点开链接，了解到pUA，精神控制。他花了大价钱去学他们这套系统，然后就用来追求那个女生。那个女生也真的受到蛊惑，不再留恋以前的男朋友，但纠缠他起来。他告诉女孩，他只是想帮她走出以前一段感情，并不是真的喜欢她，但女孩不信。她总以为自己做得不够好，所以才让他疏远自己，之后女孩变本加厉地缠着他。他也是第一次遇到这事，不知道怎么处理这种情况，就想着冷处理让女孩死心。谁知道有一天女孩发来微信说，‘要是他再不来，她就自杀。’他肯定不信，因为自杀陷阱就是pUA里面的招数。然而不怕万一，只怕一万，他还是去了，见到女孩，她已经吞服了好多安眠药，他立即送她到医院洗胃。因为这个事件，女孩父母控告他教唆自杀。然而没有任何直接证据证明他教唆自杀，再加上他认错态度良好，女孩也出具原谅书，女孩父母撤销控告。这件事后，女孩再也没有见过他，他们也没有联系过。他明白pUA是多么可怕，这以后，他就很少接触女性客户，而且，也多出很多工作禁令，接触女性客户，他也顾忌许多。他很怕一不小心会有下一个受害者。”
小小伏在床上，看着我，静静地听完我说的整个故事。
“你说完了？”
“完了。”
“你还没有给我买甜点，我等了很久啦。”
“甜点？！”
“甜点，你昨天都买给我的。”小小无辜地看着我。
“哦，那你喜欢吃什么？”
“你昨天都没有问我的。”
“昨天你也没叫我买啊！”
“我想吃甜点。”她可怜兮兮地看着我。
“好，我去买，别这样看着我。”我背起背包，正要出去。
“你要逃吗？”
“没有啊！”
“那你是怕我偷你东西。”
我放下背包，说：“里面就只有多臭衣服。”
“你放心，包我不偷，我没有那么变态，喜欢闻臭衣服。”
我笑了笑，下楼离开医院，到附近超市逛了一圈。取了两个杯状冰淇淋，扫码支付，塞进衣服里。
我回到住院楼，走出楼梯间，只见一个护士匆匆跑进204病房，接着就是医生跑过来，我也跑过去。在病房门前我又见到第一天来见到的情景，我呆呆地看着，三道杠护士长走过来，拍了拍我的肩膀说：“没事的，别担心！”
我看了看她，说：”谢谢！“
过了五分钟，围帘终于打开，看医生护士的神情好像挺过来了，我也松了口气。我正想走进去时，医生走过来对我说：“你是苏小小的家属吧！”
“朋友，好朋友。”
“那……”他有走开的意思。
“应该是男女朋友。”我含糊其辞。
“那你跟我来一趟。”
我跟着医生到他的诊室。
我们坐下来。
“苏小小，呼吸暂停的情况开始频密了，也就是她的病情也变坏了，不出一个月，应该停止呼吸和心跳。苏小小的意愿是安宁疗护，我想你，苏主任和苏小小谈一下，最好保持一致，不要让病人太大负担。”
“我明白，谢谢你医生。我会转告给苏伯伯的。”
“现在，苏小小有什么要求，尽量满足。”
“我会的。”
“好了，你回去吧！我还有症要看。”
“谢谢你，医生！”
出了诊室，我去了趟洗手间。在厕格里，我捂着脸，泪水从眼角汩汩流出，连续的深呼吸都无法阻止，那悲伤侵蚀了我整个人，我感到一股股的寒意在身体上蔓延。一会儿，我出厕格，冷水拍脸，擦干戴回墨镜，回到病房。
“你去了那么久才回来，给我买什么啦？”
“噌噌。”我拿出两杯冰淇淋
小小坐了起来，眼睛放光地看着手中的冰淇淋。
我撕开胶膜，把勺子插进一杯中，递给她，说：“你的样子，告诉我，你童年打后都没有吃过冰淇淋！”
她吃了一小勺，指了指另外一款。我打开胶膜，她挖了一勺。
“唔，这两个都是我的。”
“你吃得了这么多吗？”
小小又挖了一勺，说：“你买给我的就是我的。”
“能不能赏我一口。”
“不能，不和你间接亲嘴。”
“好吧，小可爱！”
“唔，挺好听的。大鼠鼠。”
我不知觉地举起手，她注视着我的手，我回手摸了摸自己的头，她眼光落回到冰淇淋上。
“有点累，我能放下吗？”
“不能。”她把她手中那杯冰淇淋也递给我，说，“帮我拿着。”
“过分了。”
她带着命令的口吻说：“帮我拿着！”我坐上床，她屈膝，我拿着，她放手。
她挖起一勺，看了看我，顿了顿，还是往自己的嘴里松，吃着还不忘对我讥笑。
我讥诮地说：“一个人吃，看你瘦的！”
“这是葡萄味的吗？”
我笑了笑，说：”挺能接！”
“名师出高徒！”
“三天就学坏啦！”
“学好三年，学坏三天，够了！”被她调戏起来了。
“真的，能吃吗！”
“不能，这是我的冰淇淋，别觊觎。”她笑了笑。
看着她慢悠悠地吃，又不给我来一口，我说：“你能快点吃吗？我还得开工赶稿！”
“不能，我就慢点吃，你就端着看着我吃，甭写稿了。”
“好吧，小可爱。”
“谢了，大鼠鼠！”
这两杯冰淇淋，小小吃了足足一个小时，我就这样端着看着她吃，她也真吃着，不给我吃，一个小时，我坐着，躺着，靠着，站着，两只手始终举着。她双手环抱膝，伸双腿抱枕，屈膝斜盘坐，单抱膝盘脚，勺子都没有离开过手。但冰淇淋始终会吃完，时间也不会停止，她也会累，吃完冰淇淋，她躺下来，休息。我打开笔记本，开始写稿，陪着她。
她仰头望着我，说：“你什么时候写完？“
我哽咽了，说：”今晚！”
“你写完了，还会来吗？”
“明天还会来，我会亲手交给你的。”
“谢谢！”小小低头，眼里尽是落寞，没有望向我。
傍晚，苏爸爸送饭来了，我正好收拾东西要走出病房时。
小小说：“明天见！”
“明天见！”
我在护士站旁，站着等苏爸爸。
“你没事吧！”护士站的护士说。
”没事。”我说。
“一点都不像你啊，嘴一点都不贫了。”
“郭郎才尽了！”我牵强地笑了笑说。
“好了，好了，都不用干活是不是！”三道杠护士长过来催促她们取干活。
“歇歇吧！”三道杠护士长看着我说。
“没时间了！”我看着病房里的小小病床方向说。
三道杠护士长叹息一声，拿着本子离开了。
过了一会儿，苏爸爸出来了，我们回到他的住处，照例还是到那个路边摊吃晚饭。
“苏主任，又你俩，今天不会又打起来吧！”老板调侃说。
“你哪有那么多话，还下不下单的。”
“下下，吃什么啊，今天！”
“小鸡炖蘑菇，地三鲜。”这吓了我一跳。
“吃不完。”我说。
“两个馒头！”苏爸爸继续说。
“两个？”老板有点惊讶说。
“两个，对，就两个。”
“行。”
“苏主任，我吃不了这么多！”
“小小，告诉我了，你明天要走，这顿算饯行的。”
“我可没要点这么多菜！”
“我请，我请。小肚鸡眼的。”
“你昨天还把我的橙子都吃光了。”
“今天，我买行不！”
“我可没说。”
“你还真是自来熟啊！三天，我都以为自己是你爸！”
“谁是你儿子，咱俩打架别骂人！”
“哔哔哔，就你那小身板，还敢喊架！”
这时老板拿上馒头，水杯，茶壶。我涮了一下筷子，递给他一双，他把一个馒头掰了一半给我。
“小小跟我说了，她说，你一个馒头，从出门吃到医院，叫我不要把整个馒头给你，怕你吃不完，你又怕浪费的，辛苦自己。”
我接过半个馒头，眼睛涩涩的，说：“谢了！”
“真的要走吗？”
“唔，走了，我在这里的工作基本完成了，是时候要离开了。”
“要不，我们喝点酒，我很久没喝过酒。”
“不了，今晚我要把整篇稿子赶出来，不喝了！“
“那茶代酒，走一个。”
“走一个。”
“干了。”
“干了。”
我俩正碰杯时，老板也伸个杯子，过来，喊：“干了。哔哔哔生活。”
“哔哔哔生活。”
“哔哔哔生活。”
老板放下两个菜，跑回去拿了瓶二锅头过来，说：“不够爽，要不，真的来一个吧！”
苏爸爸看着我，说：“来一个。”这下子，真的不好拒绝了。
“来一个！“我无奈地说。
老板都给我们倒了一杯二锅头。
“夏夏。我们干了，你随意。“
“这个我先说明，我真的要赶稿，就一杯，我就喝一杯，我干了，你们随意。”
“看不起谁啊！来来来，看谁趴下。”
我们仨举杯，“当“的一声，我们仨齐声大喊：“哔哔哔生活。”
老板和苏爸爸一杯下肚就勾肩搭背，老板还老实不客气地吃起我们的菜，我也有点晕晕乎乎，但还算清醒。
老板和苏爸爸酒醉，就开始诉说生活的不如意，话匣子打开，就收不回。
一顿饭下来，二锅头清了，饭菜也清了，他们俩趴了，烂醉如泥。我是不可能拖得动苏爸爸，于是找到邻里街坊帮忙。两个大哥托着苏爸爸回家，几个大姐大哥帮老板收摊。回到苏爸爸的家，幸好早上出门没有锁门，不然都不知道怎么进屋。两个大哥把苏爸爸扔上床就离开了。看来今晚他总算不会突然出现我身后了，我可以安安心心写稿了。不过，他还没有还我橙子。
这一晚，我在笔记本上，劈里啪啦地敲个不停，周围的一切，都仿佛与我无关，只察觉到身边的光线，昏黄的灯光从淡到浓再到淡，最后是泛白的日光。按下最后一个标点，保存后，我倒在沙发上，模糊地睡过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