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我收拾好东西,去医院。
然而,住院的护士姑娘见我陌生,不让我进病房。
“我,昨天陪着苏小小的父亲的,在这里。”我比划昨天的情景说。
“昨天,不是我值班,我不知道,要不,你等苏主任过来,再说吧!”就这样,我被拦在病房门外,有时坐在长椅,有时站在病房门前,有时又无聊地小踱步。护士像盯贼的盯着我,好像我是某些怀着不轨企图的人。为了缓和这局促的气氛,我买了包太妃糖回来,请她们吃。她们也不客气,吃起我买来的糖。
“里面的都是重症病人吗?”我试探地问。
“有几个吧!有的肝癌末期;有的就是太老了,身体不行了,各种症状都有,在各家医院转院;有的尿毒症,在做透析;其他的骨折,小手术的,过不了几天就能出院的。小小是最让人心痛的,庞贝氏症晚发型,一天都离不开呼吸机,二十一岁的小姑娘,每天都在死亡边缘挣扎,昨天不是又呼吸暂停了嘛,你看她那小小的身体,承受多大痛苦啊!”
“我上网查过了,庞贝氏症应该有药的。”我接着她们的话题说。
“有啊,当然有,不然小小也撑不了这么久,就是一年药费都要好几百万,你说苏主任,一个小小的教师哪来那么多钱,我看他今天没来,是出去筹钱了。”护士小姐姐有点心酸。
“小小平时怎么样,就是,人怎么样?”
护士小姐姐狐疑地看了看我,说:“你问这个干嘛?”
我诚恳地说:“别多心啊!我不是坏人,没想过拿患者的病做文章,真不是,你看我样子像搬弄是非的人嘛?“
她们揶揄我说“看就极像,都带着有色眼镜。”
“我,我戴的是色盲墨镜,纠正色盲的,要看看吗!”
“不用,我们又不是色盲,看也分辨不出来!”
“那看在太妃糖份上,能不能说嘛!”
“不能。”她们一起说。
“那我可投诉你们,收受病人家属回赠。”
“吃你一颗糖,就是收受回赠啊!”
我把整包糖,放到护士站上,说:“你看整包了吧!”
护士站的护士捂着嘴笑。
“见过不要脸的,没见过像你这样的不要脸。”
“透露一点点嘛!”
“你为什么想了解小小嘛?”护士小姐姐不解地问。
“对啊,看着就可疑啊!你,小小,小小,你,看着就不是一对啊!”
“你们都是什么思想,看一男一女的非得往一对上凑吗!”
“不是,这不是觉得你挺不错的吧,小小有个像你这样的男朋友也挺好的。”
“是是是,我从高中就暗恋她了,当时她还是我们班的学霸,好多人心中的白月光,我都明示暗示好几回,可人家不理我啊,一心扑在学习上,你看上了大学摊上了这个病,我来是陪她走下半辈子的。”
“真的假的?好浪漫。”护士小姐姐们一脸陶醉说。
“想什么啦,一看就知道我比她大好几岁,怎么可能同一个班。”
护士小姐姐们嗔怒说:“你好讨厌啊!”
“喂喂喂,干啥啊,不用干活啊。”一个三道杠的护士走过来说。
护士小姐姐们一哄而散。
“你谁啊,不一会儿,把小姑娘哄得骂骂咧咧的。”
“我啊,郭夏炎,来工作的。”
“身份证!”
“好的!”我递上身份证,摘下墨镜,顿了顿,又戴上。
“你身份证上不叫郭夏炎啊!”三道杠护士疑惑地说
“我改名了,还没来得及去派出所改身份证。“
“你姓氏也不是郭啊!”三道杠护士有点生气地说。
“以前,跟我妈姓,现在跟我姐姓。”
“姐?”她不解地问。
“父亲。”
“那你干什么工作的?”她打量了我一下,情绪平静了,说。
“平时做一些外派得策划案,别的吧,总之能赚钱的活而我又做的来的都接。”
她又不解地问:“那你这次来是做什么?”
“现影师。”
“现什么师?!”
“现影师,现实生活电影化构造师,现实生活用电影化的手法表达出来,简单说就是帮人构筑梦想的,病房里面的苏小小,就是我这次的客户。”
“还有这种职业的吗?”她半信半疑地说。
“我自己给起的名字,你看我都跟你报上了实情了,你能给我进去吗?”
她毫无情面地说:“不能。”
“这样的,你看看,我一直在这里,我这个人嘴又贫,闲不住,时不时和护士小姐姐说话,哄哄她们开心的,挺好的,轻松得工作环境有助于提高效率嘛。要是认同我得观点,我可以一直活跃气氛得,但始终是医院……”
“好了,别贫了,你在这里等着,别去骚扰其他人。”护士长拍了拍额头,走进病房。
“好的。“我说。
一个护士,小跑回来,说:“怎么呢?被骂了吗?”
“没有,护士长帮我看小小醒来没有,醒来就可以进去探访。”
护士长出来,小护士拿着一个本子走开。
“你真的不让人省心的,走开一阵子,又撩上。”护士长看着跑开的小护士,很无奈地说。
我耸了耸肩。
“小小说了,认识你,你现在可以进去了。我警告你,别给我惹麻烦。”
我抓了几颗太妃糖塞到口袋,走进病房。
“嗨,你干什么,偷糖?”护士长抖了抖我送的太妃糖,也拿了两颗。
再次见到小小,她的精神好了一些。
我不知不觉地放低音调地说:“你今天精神好了许多。”
小小点了点头。
“吃糖吗?我从护士站顺来的。”
“吃不了。”小小说。
我想了想,说:“等一下。”取出太妃糖放在桌上,找了找身上的硬物,找来找去,也就是只有带来的笔记本电脑。
“你干什么?”
“等等。”我取出笔记本,用主板那面,锤糖,锤了几下,不行,我挺心疼,于是拿起床前桌的玻璃杯。小小见了,不由笑了笑。我用杯子把糖粉碎了。我把糖撕开了小口,放在她的手里,说,“这样应该没问题了。”
小小看了看我把糖粉倒进嘴里,她捂着嘴,眼睛弯成一道月牙。
她看着我眼角流出泪水。我手足无措,想说什么,又怕说多错多,胆颤心惊。
小小曲身躺在病床上,双手握拳放在面前。
本是来做人格分析的,现在好了,都不敢说话。
“你平时有什么爱好?”为了避免气氛尴尬,也为了开展我的工作,我没话找话说。
小小仰头看了看我,说:“做奥数题算吗?”
“学霸都这么凡尔赛得吗?”我说,”还有别的吗?就是除了奥数啊,雅思啊,猜想啊,别的爱好。”
小小笑了笑,说:“住院常来检查的医生要我别那么操劳,推荐我看电视剧和综艺什么的。”
我取笑那个医生,说:“确实,少操劳了许多!”
小小捂着嘴笑。
我说“我觉得你的医生肯定和我一样,问了你同样的问题吧。”
小小捂着嘴,点了点头。
“你呢?”小小认真地问。
“我呀,我瞎说胡写。”的确这是我的技能,也是爱好。
“好吧,大家彼此彼此!”
我看见床边柜子上有暖水瓶,和杯子。
“你要喝水吗?”说了那么久有点口渴,顺便问她。
小小摆了摆手。
我倒了一杯,水是温的,喝了一口,看了看小小一眼,她一直曲着身体,我立刻跑出去,找了个护士说了两句。护士走到小小病房,扶着她出去。我趁着她们离开,找暖水房换上热水。回来时,小小已经回到床上了。我放下包,倒了两杯水在桌面放凉。
“你有没有想过以后当什么职业?”我继续问她一些轻松的问题。
小小转身看着我,说:“小时候,别家的小朋友都看卡通片,只有我家没有,其他小朋友都在聊奥特曼,聊喜羊羊灰太狼,只有我都插不上话,我就想长大要不就做动漫,看个够的。现在想想都觉得挺幼稚。”
“所以,你不想做动漫相关的职业?”
“我想当医生。”小小说得直接决绝。“我刚患上这个病的时候,我想了很久,很久,但我还是不明白,为什么老天要对我这么不公,我的生日是母亲受难日,我的童年在试卷和考题中过,我整个学生阶段,都是学习,想想都觉得好笑,高中男女同学在课室打闹,我看着他们,很羡慕。”
“高中男女同学打打闹闹,不会被教导处主任训话吗?”我开玩笑说。
小小笑了笑,眼睛弯成一道月牙。
“对,爸爸,确实训过不少。”
“那么你自己有没有什么特别想要做,但没有做过的。”
“我特别想做,但没有做过,我想看电影吧!”此话一出,我有点莫名的心疼,如此小小的项目,现在倒成了她今生最奢侈的事。
“你喜欢看电影吗?”
“也没有,就是女同学都在聊电影的事,我也看看。”
“还有别的吗?”
“我想有人陪我逛街,算不算啊!”
“你们女生逛街不是都三五成群的吗?”
“可能,我不同吧。”小小嗫嚅地说。
“不好意思,我不是有心的。”我都忘了她是教导处主任的女儿。没有母亲,父亲又是全校同学的公敌,她的学生生涯到底有多寂寞。我都能想象到她课间一个人在一旁,羡慕地看着别人说说笑笑的样子。
“没事,没事。”
“我当学霸的时候也是这样子,他们打篮球,踢足球从来,都不会说,喂要不要一起玩啊。不过期末上台发话都是我,我就,好不吝啬说,我不稀罕。”
“真的假的。”
“你怀疑我是学霸!”
“我怀疑你是不是说了。”
“没有,这种被人打的事情,我不会说的。”
“好啊,你就哄我而已。还以为你真的说了。”
“你不会也想过吧,就是,不是你们不陪姐,是姐没空陪你们,哼。”
“我没有,我不告诉你。”
“明白,明白。”我点了点头说。
“你怎么这样子的。”
我刚把话题聊开了,苏爸爸就来了。
“不好意思,小小,爸爸今天有点事,来晚了。”苏爸爸这时提着一个保温瓶进来。
“爸爸。”小小轻声说。
苏爸爸边摊开给小小的食物,边说:“你们聊什么,聊得那么开心!”
“没有啊!”小小回答。
“我小时候的丑事而已!你们谈吧,我去吃饭了。”我拿起包,离开。
中午我吃了个快餐,到附近的超市逛了逛。看见榴莲,哇,这家超市挺大胆,居然在超市里卖榴莲,就不怕被投诉的,闻着都走不上道,算了,带不进医院,于是挑了几个百香果,和一瓶蜂蜜,一个匙羹,我想在超市买水果总不能被白眼了吧。
我回到医院,护士们都在护士站吃着自己带来的盒饭,我从背包里取出三个百香果放到桌面。
她们看了看百香果,看了看我。
“你是看上了我们哪个了吗?”现在的护士小姐姐都这么放得开的嘛?这就拿我来开涮了。
我默默地拿回三个百香果。
“你干嘛?”
“我怕我怎么说,都得罪仨,所以,还是别献殷勤了。”
“快拿回来啊,送出去的东西,怎么拿回去的。”
我放下三个百香果说:“问问个事。”
“就知道你没安好心,送水果的,问呗?”
“苏主任,每天都过来送吃的吗?”
她们仨拿起百香果,闻了闻,想了想,点了点头。
“谢谢!”
苏爸爸突然出现我旁边,我吓了一大跳,她们仨嘎嘎地娇笑。就好像在吃瓜某个人做亏心事被撞破的样子。
苏爸爸一脸堆欢地说。“小夏,你干嘛!”干嘛,就吃个饭回来,突然这么亲切。
“我,没干嘛!”我有点心虚地说。
“这样,我下午还有事,你帮我照看一下小小。”
“哦,没问题!”
“辛苦你了!”苏爸爸说着提着保温瓶匆匆离开。不是,我是来做现影师的,不是来做护工的好不好。
我趁着他离开,吐槽了一下,说:“都什么事,都把我当什么人啊?”
“人家苏主任是看对眼了!”她们不忘揶揄我。
“我,我,是来工作的,没那个意思!”
“不是,你解释什么?”对啊,我解释什么?我本想说,怕你们误会,但好像越描越黑。
“呵呵。”我无声抗议。
三道杠护士长走过来说:“那我这大阿姨说说把,医院,别瞎闹闹的,还有你,女婿,快进吧!别在这贫了。”
我拍了拍头,很是无奈。吃个饭回来,全部人都像变了个人似的。
我走进病房。
我来到小小病床前。
小小看到我笑逐颜开,说:“你回来啦!”
“回来了。”我放下背包,取出蜂蜜,和三个百香果,把一个塞进小小的手里。她捧在手里,凑近闻着那甜蜜的果香。
“就只有闻吗?”她问道。
“当然不止了。”我打开一个,把果肉挖进杯子,加上蜂蜜,热水,搅拌,特制百香果蜂蜜特饮,如法再炮制一杯。
“你的,我的。刚好。”我把一杯特饮,放到餐桌面,推到她面前。我特意做两杯,免得她多心。
她小心翼翼地捧着。我不自觉地把它拿开,放回餐桌上。
“干嘛?”小小疑惑不解。
“怕你烫嘴。”我把匙羹放到她的那杯里。
“你对每一个女生都这么温存的吗?”小小看着我说。那一刻真的问倒我了,我也不知道,好像真的对以前得女朋友都没有这么贴心,但对着小小,就不由谨小慎微,呵护备至。我想我是可怜她吧,应该是吧。
我实话实说:“也不是吧,就你独宠!”小小一头扎进枕头。
我怕说话有点过了,赶紧补上一句:“也不是每个女孩都会得庞贝氏症的。”小小把枕头扔到我的身上。
“我是不是很丑啊!”小小静静地看着我,眼睛里尽是期盼。
我小心翼翼地说:“配我足够了!”
小小伸出双手,我犹豫了一下把枕头放进她怀里。她愣了愣,然后抱住。
小小看着我,眼波在流转。
“麻烦家属先回避一下!”一个护士走过来,拉起围帘,说,“我们要做日检,请回避一下。”
“哦,哦!”我提着包,站远了一点。
一个高大帅气的医生走进围帘。
“今天,有没有觉得哪里不舒服?”
“没有!”
“呼吸还顺畅吗?”
“还行!”
“能喝水,吃饭吗?”
“可以!”
然后他还问了一些私密的问题
“听一下心跳情况。”
然后安静了十几秒。然后护士拉开围帘,他们出来了。医生看了看我。
“他是……”他问护士。
“朋友,好朋友!”我说。
他没说什么,离开了。
我坐回位置上,放下包。
我脑子有点短路了,问:“就是这个医生问你爱好的?”
“对啊。你吃醋了。”小小开我玩笑说。
为了掩饰尴尬,我开玩笑说:“这么明显吗?”
“不,不明显!”
“那,明天再见,我得再明显一些。”
“你明天,还会来。”小小满脸期待。
“这个当然的。”
小小拿起特饮,搅拌了一圈,喝了一口。
“怎样?”我问。
“有点酸。”小小眯着眼睛说。
“那,加点蜂蜜?”
“嗯!”
给她加了点蜂蜜,我也喝了一口,这一口喝下去,整个人都不好了。
小小笑了笑。我往我们俩的杯子里再加蜂蜜。
“够了,太多了。都成蜂蜜水了。”小小喝完特饮,躺在床上,小喘着气。
“要看电视剧,综艺吗?”
“不,不要。”
“那你睡一会儿。”
“我怕我睡着了,你要走开。“
“我哪儿都不去,在这里写稿。”我掏出笔记本。
“写我的吗?”
“对,写你的。”
“我能看吗?”
“能啊,你自己的稿当然能看!”
“那么你会把我写成一个什么样子的人啊?”
“什么样子啊!我想一个只属于你的吧!”
“哦,你说话了吗?”
“不是还没有写吗,还没有构思好。总之这个人一定有你的影子,但又不是现在的你。”
“你把我说得有点期待。”小小眼神迷糊。
“好了,好了,你好好好躺着。”我放低语调说。
我打开编辑工具,开始写苏小小的稿子,过阵子看过去,她已经睡觉了,心口起伏平稳。
我的手不自觉地伸出去,在空中,我从恍惚间醒过来,收回来,继续我的工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