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二十五，杜书记要求的“救济粮优先发放名单”送到了他桌上。
周明远拟的名单，足足有三页纸，密密麻麻写了两百多个名字。包括了各村的村干部、生产队长、铁工厂、医疗点的骨干，以及所有军烈属家庭。
杜书记戴着老花镜，一行行仔细看着。看着看着，他的眉头皱了起来。
“周文书，”他指着名单上一个名字，“这个李建国，是李铁柱的儿子吧？他不是去年才参军吗？怎么算‘军烈属’？”
周明远恭谨地回答：“杜书记，李建国同志去年十月入伍，现在志愿军某部服役。按照规定，现役军人家属，享受军属优待，可酌情优先。”
“酌情？”杜书记哼了一声，“那这个马桂花呢？就是个接生婆，算什么‘生产骨干’？”
“马桂花同志虽然只是接生婆，但多年来为全镇妇婴健康做出重要贡献。尤其是在当前医疗条件困难的情况下，她的作用不可替代。魏镇长认为，这也算‘特殊技能人才’，应予以照顾。”
“魏镇长认为…”杜书记放下名单，靠在椅背上，“周文书，你在这个位置上干了这么多年，应该知道，名单不是这么拟的。要突出重点，要体现导向。比如，对镇上工作支持力度大的，对上级政策贯彻坚决的…这些人，才应该优先。”
他话里的意思再明白不过：要把他杜书记的人，或者愿意向他靠拢的人，放进去。
周明远低着头：“是，杜书记指示得对。那我拿回去再修改？”
“不用了。”杜书记摆摆手，“名单先放我这。救济粮的发放，也先缓一缓。等账目核查清楚了，再统一安排。”
又是拖延战术。用粮食作为筹码，逼人就范。
周明远回到炮楼，把情况告诉魏莱。魏莱听完，沉默了一会儿。
“他是在等我们主动去找他。”魏莱说，“等我们的人饿得受不了了，自然有人会动摇，会去向他‘汇报情况’，会按他的意思修改名单。”
“那怎么办？真有人饿得不行了…红旗屯已经有人开始吃观音土了。”
观音土！魏莱心里一揪。那东西吃下去胀肚子，暂时有饱腹感，但无法消化，会堵塞肠道，最终让人在极度痛苦中死去。
“不能吃观音土！”魏莱斩钉截铁，“通知各生产队，绝对禁止！谁吃，就扣谁家的工分！”
“可是镇长，饿急了…”
“饿急了也不能吃那个！”魏莱来回踱步，“这样，周文书，你私下里，把我们秘密储备的那点干土豆秧粉，拿出一百斤，分给最困难的三十户人家。每家三斤多，掺着冻青苔，能撑几天。但要绝对保密，不能让杜书记的人知道。”
“那杜书记那边…”
“名单他扣着，粮他不发，我们只能自己想办法。”魏莱眼神锐利，“另外，你让李铁柱和马三炮，去悄悄放出话，就说…县里其实拨了救济粮，但被杜书记卡着，要等‘表现好’的人才能领。”
“这…”周明远有些迟疑，“这不是激化矛盾吗？”
“矛盾已经存在了。”魏莱说，“我们要让群众知道，粮食为什么到不了他们手里。把压力，引到该承受的人身上去。”
这是一步险棋。但如果杜书记真的不顾群众死活，以粮挟人，那么民意的反弹，将是他承受不起的。
周明远领会了意图，点点头去办了。
魏莱走到窗前，看着外面铅灰色的天空。雪又下了起来，不大，但绵绵不绝，像是要把整个世界都埋进白色里。
他想起了那个没能熬过去的婴儿，想起了吃观音土的传言，想起了炉火旁张铁匠他们冻得通红却依然专注的脸…
这个冬天，考验的不仅仅是生存能力，更是人心与意志的较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