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月底,陈伊伊的第一封信到了。
信是从兰州寄来的,信封上盖着“军事邮件”的戳。内容很短,但信息量很大:
“魏镇长:我已抵达兰州,即将前往更西北的基地。这里一切都好,就是风沙大,干燥。医疗队有二十多人,都是各部队抽调的精锐。任务很重,但很有意义。勿念。另外,赵卫国同志让我转告:他参与的项目进展顺利,但需要一种耐高温的特殊钢材,用于‘核心部件’的外壳。他知道你在炼铁,如有进展,盼告知。伊伊,1949年12月15日。”
耐高温钢材。核弹外壳。
魏莱立刻想到了张铁匠炼的那些“中碳钢”。那已经是目前能达到的最好水平,但离核弹外壳的要求,还差得远。
需要铬,需要镍,需要真空冶炼…这些在1949年的中国农村,几乎是天方夜谭。
但他必须试试。
他去找张铁匠。
铁匠铺里,炉火熊熊。张铁匠正在打一把新镰刀,看见魏莱,停下铁锤。
“张师傅,”魏莱开门见山,“咱们现在炼的钢,最高能耐多少度高温?”
张铁匠愣了愣:“这个…没试过。但烧红了打铁,大概…七八百度?”
不够。核弹外壳需要耐受上千度的高温。
“如果…我想炼一种更耐高温的钢,需要加什么?”魏莱问。
张铁匠挠挠头:“加铬。老辈人说,铬钢硬,耐热。但铬是稀罕物,咱这没有。”
铬矿。魏莱脑子里搜索2025年的记忆:中国主要的铬矿在西藏、甘肃,东北很少。但日军占领期间,为了炼特种钢,可能从朝鲜运过铬矿过来,也许有遗留。
“鬼子留下的废铁里,有没有特别亮、特别硬的那种?”魏莱问。
张铁匠想了想:“有!有几个轴承,硬得很,锉刀都锉不动。我拆了一个,里面是白色的金属,亮闪闪的。”
铬钢轴承!
“那些轴承在哪?”
“在废铁堆里,我留着想打把好刀。”
魏莱立刻让张铁匠去找。果然,在铁匠铺的角落里,找到了三个破损的轴承,外圈是普通的钢,内圈是银白色的金属,硬度极高。
“就是它!”魏莱激动起来,“张师傅,咱们试试,用这个轴承的内圈,炼新钢!”
接下来的半个月,铁匠铺成了“特种钢实验室”。
魏莱和张铁匠、雷班长(他懂点冶金)一起,尝试把铬钢轴承熔入铁水。但铬的熔点高,普通的土高炉温度不够,轴承根本化不开。
“得改炉子。”张铁匠说,“加高炉体,用更好的耐火砖,风箱改鼓风机。”
说干就干。魏莱从县里请来一个老窑工(烧砖的),指导改造高炉。新的炉体加高了半米,用了黏土和石英砂混合的耐火材料,鼓风机用上了报废汽车的马达(从县里废品站淘来的)改装。
改造后的高炉,温度能到一千二百度左右。
第一次试验,轴承化了,但铬的损耗很大——高温下,铬容易氧化烧损。
“得在无氧环境下熔炼。”魏莱想起了“真空冶炼”,但那个技术太超前。
退而求其次,他尝试在炉膛里加“覆盖剂”——用石灰和萤石(从靠山屯找到的)覆盖在铁水表面,隔绝空气。
第二次试验,铬的烧损减少了,但钢水里杂质多,韧性差。
第三次,调整了配比,加了点锰矿(从西山找到的)改善韧性。
第四次…
试验了八次,报废了七个轴承,终于炼出了一小炉“疑似铬钢”。
钢水冷却后,张铁匠打了一把匕首。刀身银白色,硬度极高,能在普通钢上刻出痕迹。加热到红热状态,迅速冷却(淬火),刀刃依然锋利。
“成了!”张铁匠握着匕首,手在抖。
魏莱拿过匕首,仔细端详。虽然离真正的核弹外壳钢还有很大距离,但这是一个开始。
他让周明远把试验记录和匕首样本,连同陈伊伊的信,一起寄给赵卫国。
信里,他写道:“卫国同志:你要的耐高温钢,我们在尝试。现有样本可能还达不到要求,但证明了这条路走得通。如需更多支持,请告知。四水镇愿尽绵薄之力。”
寄出信的那天,是1950年元旦。
新的一年,开始了。
1950年一月,四水镇下了场大雪。
雪封了山,封了路,但也带来了宁静。人们窝在屋里,烤着火,盘算着明年的活计。粮仓里有粮,炕头有火,这个冬天,是四水镇有史以来最安稳的冬天。
但魏莱的心,却越来越不安。
他知道,1950年六月,朝鲜战争将爆发。十月,中国人民志愿军将入朝参战。而四水镇,作为东北的农村,将直接面对战争的冲击:征兵、征粮、支前、甚至可能的空袭。
必须提前准备。
一月十日,他召开了全镇干部会议。
“同志们,”魏莱开门见山,“国际局势很紧张。朝鲜半岛,可能要打仗。”
在座的人都愣住了。朝鲜?离四水镇上千里,打仗关我们什么事?
魏莱解释:“朝鲜离东北很近。如果美国介入,战火可能烧过鸭绿江。到时候,咱们东北就是前线。”
李铁柱一拍桌子:“那还等啥?操练起来!美国鬼子敢来,老子第一个上!”
“不是上战场。”魏莱摇头,“是做好准备。如果打仗,国家需要什么?需要粮食,需要物资,需要伤员救治,需要后方稳定。”
他布置了几项任务:
第一,扩大粮食储备。开春后,继续开荒,再开两千亩。同时,推广冬小麦种植(以前四水镇不种冬小麦),实现一年两熟。
第二,加强民兵训练。由雷班长负责,把护镇队扩编为民兵连,每周训练两次,学习射击、投弹、急救、防空。
第三,建立防空设施。在镇子周围挖防空洞,在粮仓、高炉等重要目标周围设伪装。
第四,筹建战地医院。以陈伊伊留下的医疗点为基础,扩建病房,储备药品,培训更多卫生员。
这些任务,每一条都意味着巨大的投入。但没有人反对。
经历过战争的人(雷班长和他的老兵们)知道,准备越充分,活下来的机会越大。没经历过战争的人(李铁柱这样的年轻人)则被魏莱描述的“保家卫国”激起了血性。
“干!”李铁柱吼。
“干!”所有人跟着吼。
会议结束,魏莱单独留下周明远。
“周文书,”他低声说,“有件事,需要你秘密去做。”
“镇长吩咐。”
“帮我查一个人。”魏莱说,“县武装部的赵部长,是我老战友。但他最近…好像有点不对劲。几次来信,话里话外,都在打听毒气箱的事。”
周明远眼神一凝:“镇长怀疑他…”
“只是怀疑。”魏莱摇头,“但非常时期,小心为上。你暗中留意,县里还有哪些人在关心毒气箱的下落。”
“是。”
周明远离开后,魏莱独自坐在炉火边,思绪纷乱。
赵部长,那个看起来刚正不阿的老战友,真的有问题吗?还是自己多疑了?
他不知道。
但他知道,战争一旦爆发,潜伏的特务会更加活跃。毒气箱虽然大部分运走了,但还有两枚在他手里,这是个巨大的隐患。
必须尽快处理掉。
可怎么处理?交给谁?
正想着,门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小柱子冲进来,脸色发白:“镇长!不好了!砖窑…砖窑那边出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