办公室内刹那间万籁俱寂,唯有窗外遥远城市传来的、如同混沌背景音般的嗡鸣。
慕容晓曦初时还维持着那副看好戏的、带着不耐烦的倨傲表情,但很快,一种奇异的感觉顺着接触点蔓延开来——
林尘峰的指尖,仿佛蕴含着某种极其微弱的生物电流,又像是某种高频却轻柔的震颤,如同春日里最细微的雨丝,悄无声息地渗入她的经络,流向四肢百骸。
这感觉并不令人不适,反而奇异地,让她心底那团无名躁动的火焰,被悄然浇熄了一丝,一种莫名的、被安抚的宁静感,开始如潮水般缓缓上涌。
林尘峰已然闭合了双眼,眉头几不可察地微微聚拢。他的全部精神,都凝聚在指尖那方寸之地,沉浸于那皮下血脉奔流所带来的、细微如宇宙星轨运行般的韵律之中。
慕容晓曦的脉象,初探之下,在“寸”部(对应心肺)确实显得有些浮而无力,似乎印证了她口中那“先天心脉微弱”的说辞。
但林尘峰并未被这表象迷惑,他的指力如同最富经验的潜水者,缓缓下沉,仔细品味着脉象在“浮、中、沉”三个不同层面的微妙变化与潜在联系。
苗医秘传的“三关脉法”,其精髓在于感知天地人三才之气在人体小宇宙内的循环流转与动态平衡,绝非孤立地看待某一脏腑的强弱。
时间,在这极致的专注下仿佛被拉长、扭曲。慕容晓曦初始的那点不耐,渐渐被一种莫名的、仿佛自身所有秘密正在被无声阅读的不安所取代。
她能清晰地感觉到,林尘峰的呼吸变得极其悠长、缓慢、深沉,仿佛与她自己那略微急促的脉搏,形成了一种奇异的、试图同步的牵引。
突然,林尘峰紧闭的眼睫几不可察地颤动了一下,如同受惊的蝶翼。他搭在慕容晓曦“关”部(对应肝胆脾胃)与“尺”部(对应肾、膀胱、胞宫)的手指。
力道悄然加重了半分,仿佛在确认某个难以置信的发现。他的眉头锁得更紧,脸上掠过一丝深沉的凝重,甚至……是一丝混合着确认与惋惜的讶异。
他缓缓收回手,睁开了眼睛。
那双原本如同古井般平静无波的眸子深处,此刻却翻涌着复杂的情绪,有洞悉真相的了然,有对明珠蒙尘的惋惜,更有一种医者面对棘手病患时本能的担忧。
“怎么样?我们林大神医,诊断出我这‘先天性心脏病’,究竟到了何等药石罔效的地步了?”慕容晓曦迅速抽回了手,仿佛触碰了什么不洁之物,用带着浓浓嘲讽的语气发问,试图重新夺回对话的主导权。
林尘峰并未直接回答她的问题,他的目光如同最精密的手术刀,清澈、锐利,仿佛能轻易剖开她所有精心修饰的伪装,直抵那被深深掩藏的身体隐秘。
他的声音低沉,却带着一种磐石般的笃定,在寂静的办公室里清晰地回荡:
“慕容总裁,您的心脉,并非先天孱弱。那不过是长期殚精竭虑、思虑过度,耗伤心血,导致心气一时不振所呈现出的假象。
如同明镜被尘埃暂时遮蔽,并非镜体本身有瑕。您真正的问题根源,不在心,而在……胞宫。”
“胞宫”二字,如同两颗骤然投入冰面的烧红炭块,瞬间击碎了慕容晓曦脸上所有的嘲讽与冰霜。
她的瞳孔猛地收缩成针尖大小,一丝几乎无法捕捉的慌乱,如同暗夜中受惊的游鱼,在她那双漂亮眼眸的深处急速掠过。
但她毕竟是久经沙场的慕容晓曦,立刻以强大的意志力将这丝失态强行镇压,声音陡然拔高。
变得尖锐而冰冷,带着被冒犯的震怒:“你在这里胡言乱语些什么?!我的身体,难道我自己还不清楚吗?!少拿这些耸人听闻的鬼话来糊弄我!”
林尘峰仿佛完全没有感受到她的怒气,依旧用那种平稳的、却每一个字都重若千钧的语调,继续陈述着那残酷的发现:“您的脉象,在‘尺’部沉取之时,涩滞不前,往来艰涩,如同钝刀在粗糙的竹片上艰难刮过。
这是再典型不过的冲任二脉失调,寒邪客居胞宫,瘀血凝结滞留之象。而且,此症由来已久,根深蒂固,绝非近期形成,应是自幼年时便埋下的病根。
只是近年来,或许是因为您肩负重任,工作压力如同泰山压顶,作息颠倒混乱如同经纬失序,加之饮食不忌生冷寒凉,如同雪上加霜,导致这沉疴旧疾骤然加剧,已成汹汹之势。若再不及时干预,进行系统性的、深入腠理的调理……”
他略作停顿,目光落在慕容晓曦那已然失去血色、苍白如纸的脸上,最终还是作为一名医者。
说出了那个关乎她未来人生幸福的、近乎残忍的诊断:“……长此以往,不仅每月信期会痛楚难当,如受刑戮,严重影响您的日常生活与决策判断。
更为关键的是,胞宫长期处于这种寒瘀交织、冰封雪裹的状态,会从根本上侵蚀您作为女性的根本。将来若是结交男友,谈及婚嫁,恐怕……
在夫妻伦常之事上,会遭遇难以想象的障碍与痛苦。甚至,会因为宫寒太甚,胞宫犹如一片贫瘠酷寒的冻土,难以接纳和滋养生命的种子,导致……终身与孕育子嗣无缘。”
“轰隆——!”
仿佛九天惊雷直劈天灵盖!慕容晓曦整个人如同被无形的巨锤狠狠击中,猛地向后倒去,重重地撞在冰冷坚硬的皮质椅背上,发出沉闷的响声。
那张足以倾国倾城的绝美脸庞上,所有的血色在瞬间褪得干干净净,变得比身后那堵白墙还要惨淡骇人!
她那双总是闪烁着智慧与威严光芒的美眸,此刻瞪得滚圆,里面写满了滔天的震惊、被触及最隐私领域的羞愤、对诊断结果的难以置信,以及一种如同被当众剥去所有华服、赤裸裸暴露于人前的、深入骨髓的羞辱感!
“你……你放肆!狂妄!”她猛地一掌拍在坚硬的树脂桌面上,发出“砰”的一声巨响,霍然起身,伸出一根颤抖的手指,笔直地指向林尘峰的鼻尖。
因为极致的愤怒与某种被彻底说破心事的恐慌,她的声音尖利得几乎要撕裂空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哭腔,“林尘峰!你算个什么东西?!一个不知道从哪个穷山恶水钻出来的野路子郎中,也敢在这里大放厥词,污蔑我的清誉?!
我看你是活腻了!滚!立刻给我滚出去!从现在起,你被开除了!马上!立刻!收拾你的那些破烂,给我滚出俱乐部!我永远都不想再看到你这张令人作呕的脸!”
她的咆哮声,如同失控的风暴,在宽敞奢华的办公室里疯狂冲撞、回荡,震得那支水晶瓶中的深蓝色鸢尾花,花瓣都簌簌颤抖,仿佛也在畏惧这突如其来的雷霆之怒。
林尘峰依旧静静地伫立在原地,如同一棵扎根于风暴中心的古松,凝视着她彻底失态的模样,脸上没有任何情绪的涟漪,既无被无故开除的愤懑,也无诊断被蛮横质疑的委屈。
他只是最后,深深地看了她一眼,那眼神平静得如同万年不化的冰川深处。
然后,微微欠身,行了一个无可指摘的、却充满了冰冷距离感的告别礼,转身,迈着与来时并无二致的、沉稳如山的步伐,从容地离开了这间此刻已被怒火、恐慌与名贵香水味填满的办公室。
那扇厚重的实木门,在他身后无声地合拢,如同一道界限,彻底隔绝了门内慕容晓曦那粗重得近乎喘息、并且隐约夹杂着一丝崩溃边缘呜咽的呼吸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