滚烫的啤酒混着辛辣的空气冲下喉咙,张既白感觉一股热流从胃里炸开,直冲头顶,驱散了最后一丝麻木的疲惫。
他看着王渤那放下酒杯后亮得惊人的、带着点野性和渴望的眼睛,仿佛已经看到了黑皮在镜头前横冲直撞的样子。剧本活了,角色也找到了,一种难以言喻的满足感短暂地充盈了他。
宁昊又给自己满上一杯,脸上的得意还没褪去,但眼神深处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阴霾。
他夹起一大筷子毛肚塞进嘴里,嚼得咯吱作响,像是要嚼碎某种压力。
“龟儿子的,角色是定了,可钱还没着落呢!”
宁昊的声音在喧闹中依然清晰,带着点自嘲的粗粝。他放下筷子,环视着桌上三人,尤其是目光灼灼的张既白。
“你们晓得噻?老子前头那两部片子,扑得亲妈都不认!投资方现在看到老子,就跟看到瘟神一样,躲都躲不及!以前他们追着喊我天才导演,要给我投资....”
他嗤笑一声,用筷子点了点桌面,“现在老子在那些老板眼里,就是毒药!票房毒药!”
郭焘脸上的笑容收敛了些,叹了口气,继续剥他的毛豆,动作慢了下来。
王渤则下意识地挺了挺腰背,眼神里的兴奋光芒黯淡了几分,多了些凝重和对现实的无奈。他默默拿起酒瓶,给宁昊和张既白空了的杯子续上。
“没人愿意投?”
张既白的心沉了一下,刚刚燃起的火焰像是被泼了瓢冷水。他攥紧了拳头,指甲几乎嵌进掌心。
“锤子!”
宁昊灌了口酒,抹了下嘴,“老子跑了多少趟平京、申海,嘴皮子都磨破了!人家一听剧本是讲几个土贼偷翡翠的,再一听导演是老子宁昊,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都说宁导,您有想法,但这个题材…太小众了嘛,宁导,您这风格…观众接受度有待观察啊…放屁!就是怕老子再赔钱!”
火锅的热气蒸腾着,辛辣的味道似乎也带上了一丝苦涩。
张既白感觉喉咙发紧,剧本里每一个字都是他熬干心血写出来的,难道就要这样胎死腹中?
他笔下的黑皮、道哥、包世宏……那些鲜活的生命力,难道就要永远困在纸页里?
“那…那怎么办?”
张既白的声音有些干涩。
宁昊猛地一拍桌子,眼中那股子不服输的狠劲又上来了:“怎么办?凉拌!没人投,老子就自己想办法!龟儿子的,好就好在,”
他看向张既白,眼神带着强烈的肯定,“既白,你这个剧本硬是要得!人物扎实,结构精巧,笑料埋得深,接地气!这是根子上的好!”
他掰着手指头算:“第一,剧本好,是核心!第二,”
他指了指王渤和郭焘,“演员!咱们不找贵的,就找对的!渤子,老郭,你们都是好胚子,片酬咱们好商量,意思意思就行!都是自家兄弟,为了好本子,勒紧裤腰带干一场!第三,”
他指了指窗外,“地方!就在cq拍!老子熟,场景现成的多得很,群众演员也便宜,氛围也对路!不用搭景,不用跑老远!”
宁昊越说越激动,仿佛在绝境中硬生生劈开了一条路:“算盘老子打过了!场地、设备租赁、人员基本开支、后期粗剪…龟儿子的,精打细算,勒到最紧,三百万!只要三百万,老子就能把这片子给你整出来!拍出它该有的味道!”
“三百万……”
张既白喃喃地重复着这个数字。这个数字在电影投资的汪洋大海里,渺小得如同沧海一粟,但对于此刻的宁昊和他而言,却像一座难以逾越的高山。
但比起之前那些动辄千万上亿的遥不可及,这个数字,带着一种接地气的、带着泥土腥气的可能性。
三百万!
这个数字又像一颗烧红的子弹,瞬间击穿了张既白因疲惫和酒精而有些混沌的大脑。
他全身的血液“嗡”地一下冲上了头顶,耳边火锅店的喧嚣仿佛瞬间被拉远,只剩下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的声音,沉重而急促,像要挣脱肋骨的束缚。
三百万!
是宁昊拼尽全力压缩出来的、能让《石头》起死回生的最低门槛,是他笔下那些人物走向银幕的唯一希望,也是横亘在梦想与现实之间一道深不见底的鸿沟。
而他自己呢?
张既白的手指下意识地摸进外套内袋,触碰到那张薄薄的、带着体温的银行卡。那里面,满打满算,硬要不影响自己的日常生活和以后的艺考,能动用的只有两万块。
两万块和三百万。
这巨大的、荒谬的、令人绝望的差距,此刻却像一剂强效的肾上腺素,猛烈地注入他疲惫不堪的身体。不是绝望,而是一种近乎病态的亢奋,一种在绝境边缘被逼出来的疯狂赌性!
宁昊还在和郭焘、王渤说着什么,大概是在描绘如何压缩成本,如何就地取材。那些声音在张既白耳边嗡嗡作响,却无法真正进入他的意识。他的大脑以前所未有的速度疯狂运转着,每一个神经元都在尖叫着同一个问题:
怎么把这两万块,在最短的时间内,变成三百万?
正常的途径?借款?他一个初出茅庐、毫无背景的穷编剧,银行的大门都不会为他开一条缝。
他的目光无意识地扫过沸腾的九宫格火锅,猩红的牛油翻滚着,仿佛熔化的金子。视线掠过王渤那张黝黑、带着底层生活深刻烙印的脸,掠过郭焘精明又憨厚的笑容,最后定格在宁昊那张写满桀骜不驯和破釜沉舟决心的脸上。
一个念头,像黑暗中骤然划亮的火柴,带着灼烧灵魂的疯狂,猛地窜了出来!
妈个鸡!老子是重生者!老子是穿越者!
这世界既然没有《北京东路的日子》,那么大概率也会没很多其他的歌!
那么自己扮演夏洛,上网搜一下哪些歌在这个世界里没有,自己就帮它们整出来,然后把它们的版权版税再一卖,这300万不就出来了吗?!
对,就弄这个!
版权!版税!一首爆款歌能值多少钱自己不知道,那十首呢?二十首呢?!
那些在前世被无数人传唱、养活了大半个乐坛的旋律,此刻在他脑中汹涌澎湃,仿佛无穷无尽的金矿脉!
三百万?
在这些旋律面前,还算个屁!
只要操作得当,这简直是从天上往下掉钱!
妈个鸡,我也是醉了,明明自己手里握着这个世界最大的金手指,怎么没脑子去想挣钱的事情呢?
我这个被电影夺了魂的榆木脑袋啊!
张既白,突然觉得自己魔怔个什么啊。
果然只有思路一打开,人生看法就不一样了。
巨大的、不真实的狂喜和一种踩在悬崖边缘的眩晕感同时攫住了他。
他感觉自己像站在了时代的罅隙上,一边是冰冷的现实深渊,一边是流淌着黄金旋律的虚幻河流。而他,手里握着唯一的舀勺!
“龟儿子的,老子就不信了!”宁昊还在拍着桌子,唾沫横飞地给王渤和郭焘打气,“场地老子去磨!设备去借!人员压缩到极限!老子就不信凑不出这三百万……”
“钱!”
张既白猛地抬起头,声音不高,却像淬了火的钢钉,带着一种异样的穿透力,瞬间打断了宁昊的话。
桌上三人都是一愣,目光齐刷刷聚焦在他脸上。
只见张既白那张原本因为酒精和疲惫显得有些苍白的脸,此刻竟泛起一种病态的潮红,眼睛亮得吓人,瞳孔深处仿佛有两簇幽蓝色的火焰在疯狂跳动。
那不是绝望,也不是单纯的兴奋,而是一种混合了孤注一掷、狂喜和某种深不可测秘密的奇异光芒,看得人心头发毛。
“钱……我来想办法!”
张既白的声音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斩钉截铁,甚至有一丝他自己都没察觉到的颤抖。
“啥子?”
宁昊掏了掏耳朵,以为自己听错了,“既白,你莫开玩笑!三百万,不是三万块!你一个写剧本的,哪里……”
其实宁昊本想借机说既白啊,你的那笔剧本尾款,他也得先欠着了。但他没想到张既白这少年,突然给你来整这一出。
“给我点时间!”
张既白打断他,语气急促,带着一种近乎蛮横的笃定,“短则一个月,长则……三个月!我……我搞到这笔钱!我来全额投资这部电影!”
空气仿佛凝固了。
火锅汤底还在咕嘟咕嘟地翻滚,辛辣的香气弥漫着,但桌上的气氛却陡然变得诡异而安静。
王渤和郭焘面面相觑,眼神里充满了震惊和茫然。
张既白?
你这个明显还是个少年人的编剧!
搞三百万?
在三个月内?
这比宁昊刚才说勒紧裤腰带拍片听起来还不靠谱一百倍!
宁昊脸上的激动瞬间褪去,取而代之的是浓重的疑虑和审视。
他放下酒杯,身体微微前倾,那双带着野性的眼睛死死盯住张既白,像要穿透他沸腾的表象,看清他脑子里到底在盘算什么疯狂的主意。
“既白,”
宁昊的声音沉了下来,带着一丝警告的意味,“莫跟老子扯把子!三百万,不是儿戏!你给老子说清楚,你想啷个搞?抢银行?还是去借款?龟儿子的,那种事搞不得!要坐牢的!”
“不是抢!也不是借!”
张既白迎上宁昊的目光,那眼神里的火焰非但没有熄灭,反而燃烧得更旺,带着一种近乎偏执的自信。
他深吸一口气,那混合着牛油、辣椒和啤酒的气息冲入肺腑,却让他感觉无比清醒,仿佛每一个脑细胞都在为那个疯狂的计划欢呼雀跃。
“我有我的……门路!合法的门路!宁导,你信我这一次!这剧本是我的命!《石头》……必须拍出来!”
他顿了顿,环视着三位伙伴,一字一句,掷地有声:“这钱,我来搞定!你们只管准备好,等钱到位,咱们就在cq,把这盘棋,给它下活了!”
说完,他猛地抓起桌上那半杯啤酒,也不管是谁的,仰头就灌了下去。
冰凉的液体混合着火辣的酒气再次冲下喉咙,却像汽油浇在了心头的烈焰上,烧得他五脏六腑都在沸腾。
放下杯子,张既白重重地喘了口气,眼神扫过桌上凝固的三人,最后落在翻滚的火锅上,嘴角勾起一个近乎疯狂的弧度。
他仿佛已经看到,那些尘封的旋律化作金色的音符,正从沸腾的锅底里喷涌而出,带着震耳欲聋的喧嚣,即将填平那道名为三百万的鸿沟。
而宁昊、王渤、郭焘,则彻底被钉在了塑料凳子上,看着眼前这个仿佛突然被什么东西附体、散发着危险又诱人气息的张既白,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只有火锅里的毛肚,在红汤里沉浮,像他们此刻七上八下的心。
王渤下意识地咽了口唾沫,郭焘手里的毛豆壳掉在了桌上。宁昊眼神复杂,那丝得意和粗粝被深深的震惊和一种莫名的、对未知的警惕所取代。
空气里弥漫的辛辣,似乎带上了一丝更浓烈的、命运转折的硝烟味。
但他们的心里,却都出现了同一种预感,那就是眼前这个叫张既白的少年编剧,他真的能搞来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