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往雅室的路上,绿竹掩映,清风拂面。
虞紫鸢走在前面,步伐沉稳,王灵娇稍稍落后半步。
走着走着,虞紫鸢像是随口问起,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王灵娇耳中:
“娇娇,你与泽芜君……如今相处得如何?”
王灵娇没想到师父会突然问起这个,脸颊不由得飞起两抹红云,如同染上了天边的晚霞。
她虽然羞涩,但面对师父的询问,而且是出于关心的询问,她并不想隐瞒。
她微微垂眸,声音带着女儿家的娇怯,却又坦率地回答道:
“回师父,阿涣……他待我极好。”
既然开了口,她便细细地将两人相处的点滴,挑了些能说的,娓娓道来。
从最初大梵山夜猎的相遇相助,到后来在云深不知处的朝夕相处,蓝曦臣的温柔体贴、尊重包容,以及他那些笨拙却真挚的示好——比如偷偷准备合她口味的膳食,比如为她亲手绣制红盖头,比如在人前毫不掩饰的维护与那句“岁岁常相见”的誓言……她都红着脸,低声告诉了虞紫鸢。
她没有过分渲染,只是平实地叙述,但言语间流淌出的幸福与依赖,却是骗不了人的。
虞紫鸢静静地听着,没有打断。
她虽是听着徒弟的私密情事,神色却依旧端肃,只是在听到蓝曦臣身为蓝氏宗主,竟肯为娇娇亲手做那些琐碎小事时,眼中几不可查地闪过一丝讶异和赞赏。
她久闻姑苏蓝氏泽芜君蓝曦臣温润如玉、君子端方的美名,但也知蓝氏家规森严,子弟多克己复礼,难免显得有些清冷。
如今听王灵娇说来,这蓝曦臣倒并非那等全然不懂变通、只知规矩的迂腐之人,反而在心爱之人面前,愿意放下身段,展露温情,实属难得。
“嗯,”待王灵娇说完,虞紫鸢才淡淡应了一声,语气听不出什么情绪,但说出来的话却让王灵娇心中一暖,“蓝曦臣此人,品性修为,在仙门年轻一辈中确是翘楚。他能如此待你,可见是真心。你既与他两情相悦,为师也便放心了。”
她顿了顿,侧头看了王灵娇一眼,眼神中带着一丝属于长辈的告诫,但更多的是关怀:
“不过,娇娇,你需记住。女子立世,无论将来嫁与何人,身处何地,自身强大方是根本。”
“切莫因情爱而迷失自我,荒废了修行。我既收你为徒,便望你能将峨眉虞氏的术法,尤其是鞭法的精髓学到手,日后纵使没有蓝曦臣,你王灵娇也能在这修真界拥有一席之地,无人敢轻侮。”
这番话,语重心长,与方才她对江厌离所说的期望如出一辙。
她是真的将王灵娇视作了自己的弟子,在为她的长远考量。
王灵娇心中感动,郑重地点点头:
“师父的教诲,娇娇铭记在心。定不会辜负师父的期望,努力修行,绝不堕了师父的威名!”
“知道就好。”
虞紫鸢收回目光,不再多言。
但王灵娇能感觉到,师父周身的气息似乎更缓和了一些。
显然,她对小徒弟这番清醒的认知和表态,是满意的。
谈话间,雅室已然在望。
那是一座掩映在苍松翠柏间的清雅殿宇,此刻虽看似宁静,却隐隐透出一股无形的压力。
虞紫鸢在踏入雅室前,脚步微微一顿,整了整衣袖,那属于“紫蜘蛛”的凌厉气势再度回到了她的身上。
她看了一眼身旁眼神清亮、并无怯意的王灵娇,心中暗自点头。
“走吧。”她淡淡说道,率先迈入了那扇象征着谈判与裁决的大门。
王灵娇深吸一口气,紧随其后,江澄和魏无羡则默契地停在了门外,与一些等候通传的蓝、金两家弟子站在一起,目光却都紧紧盯着那扇闭合的门扉。
雅室之内,气氛凝滞得仿佛能滴出水来。
江枫眠比虞紫鸢稍早一步抵达,此刻正端坐在左侧的紫檀木椅上,面色沉静,看不出太多情绪,但熟悉他的人都能感觉到那平静之下压抑的暗流。
他并未主动与坐在对面的金光善多言。
金光善则是一副标准的“慈父无奈”模样,脸上挂着恰到好处的歉意与困扰,正言辞恳切地对江枫眠说着什么,无非是“子轩年轻气盛”、“言语无状”、“绝非本意”、“还望江兄海涵”之类的套话,姿态放得颇低,眼神却时不时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精明与算计。
当虞紫鸢带着王灵娇踏入雅室的那一刻,室内的空气仿佛又骤然降了几度。
王灵娇敏锐地注意到,金光善脸上那原本就十分勉强的假笑,瞬间又僵硬、虚假了几分,眼底飞快地掠过一丝显而易见的不耐与……晦气?
与满腔怒火、一心要为女儿讨回公道的江枫眠夫妇截然不同,金光善此刻心里确实是腻味得很。
他原本接到蓝氏传书,只以为是小儿女间寻常的口角,自己亲自过来,摆足姿态说几句软话,给江家一个台阶下,这事儿多半也就揭过去了。
毕竟两家利益牵扯颇深,江枫眠性子又温和,虞紫鸢再泼辣,总也要顾及两家多年的情面和实际利益。
可他千算万算,没算到虞紫鸢这个一点就炸的炮仗居然亲自杀上了云深不知处!
这婆娘行事向来不顾后果,只凭喜怒,有她在场,这事恐怕难以善了。
金光善此刻肠子都悔青了,早知如此,他宁可派个长老来应付,也绝不亲自来触这个霉头。同时,他心里也对儿子金子轩生出了几分埋怨。
这个蠢货!不满意婚事,私下里与他这当爹的商量,总有转圜余地,何必非要当众给人家姑娘难堪?
现在倒好,把这母老虎惹毛了,他们父子俩今天怕是都难逃一顿排头!
尽管心中万般不情愿,面上功夫却不得不做。
金光善迅速调整表情,站起身,朝着虞紫鸢露出一个更加“诚挚”的笑容,语气带着十二分的歉意:
“虞夫人,别来无恙。此事的前因后果,金某已然知晓,千错万错,都是子轩那孩子的错!”
“是我教子无方,才让他口出狂言,冒犯了江姑娘。金某在此,代子轩向江宗主、虞夫人郑重道歉!回去后,我定当严加管教,绝不轻饶!”
他姿态放得极低,深深一揖,仿佛真心悔过。
然而,虞紫鸢只是冷冷地瞥了他一眼,那眼神如同看着什么令人作呕的物事,连一丝敷衍的回应都欠奉。
她冷哼一声,声音不大,却带着刺骨的寒意:
“金宗主的道歉,还是免了吧。我们云梦江氏小家小户,可担不起您这兰陵金麟台主人的大礼。”
她一边说,一边径直走到江枫眠身边的空位坐下,姿态优雅却带着不容忽视的强势,从头至尾,目光再未落在金光善身上一秒,仿佛他只是一团空气。
“你……”金光善被她这毫不留情的态度噎得一滞,脸上那虚伪的笑容几乎挂不住,眼底闪过一丝怒意,但终究还是强行压了下去,讪讪地直起身,坐回原位,脸色不免有些难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