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复杂的心思,在江厌离心中百转千回,却一样也说不出口。
一旁的王灵娇,看着江厌离这欲言又止、将所有委屈都往肚子里咽的模样,再听着虞紫鸢那看似责备实则焦灼的追问,实在是忍不下去了!
她深吸一口气,上前一步,朝着虞紫鸢规规矩矩地行了一个晚辈礼,声音清亮,语气却是不卑不亢:
“江夫人安好!”
这一声江夫人,而非虞夫人,让正在气头上的虞紫鸢都不由得怔了一下,下意识地将目光转向这个眼神明亮、容貌娇美的小姑娘。
不等虞紫鸢从这略显生疏的称呼中回过神,王灵娇便如同打开了话匣子,语速不快,却字字清晰,条理分明地说了下去:
“请江夫人恕娇娇冒昧,有些话,阿离姐姐性子柔,顾及得多,不愿说,也不敢说。”
“但娇娇作为旁观者,更是作为阿离姐姐的朋友,实在是不吐不快!今日便僭越,代阿离姐姐,向江夫人分说一二!”
她目光坦然地看着虞紫鸢,继续说道:
“江夫人问阿离姐姐为何不将委屈告知家中,娇娇揣测,阿离姐姐心中所想,无非几点!”
“其一,阿离姐姐顾全大局,体恤父母!”
“她与金公子有婚约之名,在世人眼中本是天作之合。”
“她不愿因一己之私,让江氏与金氏生了嫌隙,更不愿让江宗主与您为她忧心劳神!”
“她总想着,或许忍耐一时,顾全了两家颜面,日后……日后总能慢慢好转。”
王灵娇说到这里,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讥讽,显然对日后好转这种可能并不抱希望。
虞紫鸢眉头紧蹙,却没有打断她。
“其二,”王灵娇声音微沉,“阿离姐姐或许……是不敢说。”
“阿离姐姐深知江夫人与金夫人情谊深厚,也知江夫人重诺守信。她怕即便说了,得到的回应并非是心疼与撑腰,而是‘女子当以柔顺为德’、‘婚事既定,岂容儿戏’、‘些许口角,忍让便是’之类的训导!”
“她怕自己的委屈,在家族利益和长辈情谊面前,显得无足轻重!”
“她怕说出来,非但不能解脱,反而要被逼着去道歉,去挽回,去承受更大的屈辱!”
这话可谓是大胆至极,几乎是直接点破了虞紫鸢可能有的反应。
虞紫鸢脸色变了几变,想要反驳,却发现王灵娇所说的,竟与她平日教导女儿的“顾全大局”、“女子当贤”等观念隐隐吻合,一时竟哑口无言。
“至于其三……”王灵娇顿了顿,目光转向一旁因心思被说中而脸颊绯红、眼神躲闪的江厌离,语气带上了一丝无奈的叹息,“这或许是最让阿离姐姐难过,也最让她无法开口的一点……”
“那便是,阿离姐姐心地纯善,对金公子……或许还存着几分少女的憧憬与真心。”
“正是因为这几分连她自己都可能不愿承认的喜欢,才让金公子那些伤人的话语,如同淬了毒的针,扎得她更痛、更深!”
“也正是因为这几分喜欢,让她在面对如此不堪的境地时,还抱着一丝不切实际的幻想,宁愿自己默默承受,也不愿将事情做绝,断了那微乎其微的可能!”
王灵娇的声音在院子里清晰地回荡,每一个字都像小锤子,敲在虞紫鸢的心上,也敲在江厌离那层自我保护的脆弱外壳上。
江厌离再也忍不住,泪水如同断了线的珠子,扑簌簌地滚落下来,她慌忙用手去擦,却越擦越多。
她没想到,王灵娇竟将她的心思看得如此透彻,剖析得如此赤裸裸。
王灵娇看着哭泣的江厌离,心中不忍,但还是转向脸色铁青、眼神复杂变幻的虞紫鸢,掷地有声地做下结语:
“江夫人!阿离姐姐不说的原因,无非是懂事得让人心疼,善良得近乎软弱,以及……对那无情之人残留的、不该有的期盼!”
“她不是不委屈,不是不难过,她只是把所有的苦水都自己咽了下去,还要在您和江宗主面前,在江澄和魏无羡面前,强装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
“她怕你们担心,怕家族蒙羞,更怕……怕连那最后一点虚幻的念想都保不住!”
她深吸一口气,目光灼灼地看着虞紫鸢:
“江夫人,娇娇今日所言,句句都是揣测,但您看看阿离姐姐现在的样子,您觉得,娇娇说的,可是事实?阿离姐姐心里的苦,您……真的明白吗?”
院子里一片寂静,只剩下江厌离压抑的啜泣声。
虞紫鸢呆呆地站在那里,看着泪流满面、显然是被说中了全部心事的女儿,再回味着王灵娇那番犀利又精准的剖析,只觉得胸口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撞了一下,又闷又痛。
她一直以为女儿性子柔顺,不太争抢,却从不知她内心藏着如此多的委屈、如此重的压力、如此卑微的期盼!
她这个做母亲的,口口声声说疼爱女儿,却连女儿心中真正的苦楚都未曾察觉,甚至可能无形中用自己的期望和规矩,成了逼迫女儿忍气吞声的帮凶!
王灵娇看着虞紫鸢脸上那震惊、恍然、心痛、懊悔交织在一起的复杂神情,知道自己的话起了作用。
她悄悄松了口气,退后一步,不再多言。
有些话,点到即止,剩下的,需要这位强势的母亲自己去消化,去醒悟。
虞紫鸢一步步走到女儿面前,看着女儿哭得通红的眼睛和单薄颤抖的肩膀,之前面对金子轩时的所有怒火,都化作了对女儿无边的心疼和对自己疏忽的深深自责。
她伸出手,想要像小时候那样将女儿搂进怀里,却发现自己的手竟有些颤抖。
“阿离……”她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哽咽,“是阿娘……是阿娘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