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孩子没事吧?”
这时,李安民也跟了过来,关切地问。
“无妨,一点小毛病。”
纪黎宴转身对李安民说:
“大哥,你刚才也看见了,这东西虽然味道不怎么样,但后劲还是有的。”
李安民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这么说来,这野果酿还真有点意思。”
“是啊。”
纪黎宴趁机说道,“若是能好好改进工艺,去除杂质,说不定真能成个门路。”
正说着,姜汤熬好了。
三个孩子喝下热乎乎的姜糖水,没多会儿脸色就好多了。
纪小西也不哼哼了。
李大花这才彻底放下心来,对纪黎宴佩服得五体投地:
“爹,您可真神了!连这都懂!”
纪黎宴高深莫测地捋了捋下巴:
“书中自有黄金屋,书中自有千钟粟。多读书,自然就懂了。”
他转向李安民:“大哥,既然孩子们没事,咱们继续商量刚才的事?”
“好好好!”
李安民现在对纪黎宴更是信服,“这事我看靠谱!”
“明天我就去公社汇报!”
第二天一早,李安民就骑着自行车去了公社。
傍晚回来时,他兴冲冲地直奔纪家。
“好消息,好消息!”
李安民一进门就喊:“公社领导很支持咱们的想法!”
“说这是‘变废为宝,发展集体经济的好路子’!”
“让咱们先试着生产一批。”
“要是质量过关,供销社可以收购!”
纪黎宴心中大喜,面上却仍保持淡定:
“这是大哥领导有方。”
“哪里哪里,还是你的主意好!”
李安民搓着手,“领导说了,让咱们成立个副业组,专门负责这个野果酒的生产。”
“妹夫,这个组长非你莫属啊!”
纪黎宴沉吟片刻:“组长我可以当,但具体活计还得靠大家。”
“我看这样,让老篾匠负责提供竹筒,村里妇女负责采摘野果,年轻人负责搬运。”
“我主要负责技术指导。”
“好好好,就这么办!”
李安民连连点头,“我明天就开全村大会宣布这个消息!”
消息一传出,整个马河口村都沸腾了。
谁也没想到,那些酸涩没人要的野果子,居然能变成钱!
在纪黎宴的指导下,副业组很快组建起来。
老篾匠乐呵呵地带着徒弟们砍竹子做竹筒。
妇女们成群结队上山摘野果。
年轻人则负责把一筐筐野果运到纪家院子。
纪黎宴把自己关在屋里好几天,不断完善酿酒工艺。
他让人找来干净的粗麻布多层过滤,又尝试不同的发酵时间。
还往酒里加了些野蜂蜜改善口感。
一个月后,第一批改良版的竹筒野果酒终于酿成了。
这次的味道比之前醇厚了许多,酸涩味大大减轻。
还带着淡淡的竹香和果香。
李安民尝过后赞不绝口:“好,这个味道好,比上回那个强多了。”
纪黎宴也很满意:“大哥,可以送去供销社检验了。”
李安民亲自带着样品去了公社。
晚上,他兴高采烈地回来,老远就喊:
“成了,供销社说质量合格,愿意收购。”
“第一批先要一千斤!”
要的不多,但是对一个只能在地里找食的小村子来说。
能让他们有额外的收入,他们已经很高兴了。
消息像长了翅膀一样飞遍了马河口村的每个角落。
“成了,供销社真要了,一千斤!”
“我的老天爷,一千斤,那得换多少粮食回来?”
“纪黎宴真神了,读书人的脑子就是好使。”
村民们激动地议论着,脸上洋溢着久违的希望和干劲。
李安民站在村口的大槐树下,用力敲响了那口许久未用的铁钟。
“铛——铛——铛——”
钟声悠扬,村民们从四面八方汇聚而来,将槐树下围得水泄不通。
“静一静!都静一静!”
李安民站在石碾上,声音洪亮,脸上泛着红光。
“乡亲们,咱们马河口村的集体副业竹筒野果酒,公社供销社验收合格了。”
“第一批,就要一千斤!”
底下瞬间炸开了锅,欢呼声、惊叹声响成一片。
李安民双手下压,示意大家安静,继续说道:
“这是咱们全村的大喜事,是咱们自力更生、变废为宝的第一步。”
“接下来,咱们要拧成一股绳,把这一千酒,漂漂亮亮地做出来。”
“村长,你就说咋干吧,我们都听你的!”
老篾匠第一个响应,声音洪亮。
“对,村长,纪叔,你们吩咐就行!”众人纷纷附和。
李安民看向身旁的纪黎宴,眼神热切:
“黎宴,你现在是咱们副业组的组长,技术上的事你总负责,你来给大家分派分派。”
纪黎宴清了清嗓子,向前一步。
他目光沉静,自有一股让人信服的气度。
“承蒙大哥和各位乡亲信任,我定当尽力。”
他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到每个人耳中:
“一千斤酒,数量不小。”
“光靠我家那小院,地方不够,器具也不足,施展不开。”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众人:
“我的想法是,咱们得有个固定的地方,把这副业正经搞起来。”
李安民立刻接话:“对对对,妹夫说得在理。”
“我看,就把村东头那间旧仓库收拾出来。”
“那地方宽敞,稍微修葺一下,垒上灶台,就是个现成的加工房!”
“仓库?”有人迟疑,“那地方漏雨吧?而且空了好些年了。”
“漏雨就补,空了就收拾。”
李安民大手一挥,“这是咱们村自己的产业,还能被这点困难吓倒?”
“各家出点力气,半天工夫就能收拾出来!”
纪黎宴点点头:“大哥安排得妥当。”
“地方定了,咱们再说人手和工序。”
他条理清晰地分派起来:“首先,采摘。”
“后山的野果要抓紧时间摘,要熟透发软的,品相好的。”
“这事,翠丫,你带着村里的妇女们负责,多去些人,手脚要快,但注意安全。”
被点名的张翠丫愣了一下。
随即激动得脸都红了,挺起胸膛大声应道:“哎!”
“爹...纪组长放心,我们保证把果子摘得又快又好。”
她这还是第一次在村里这么多人面前被委以“重任”。
“第二,竹筒。”
“老篾叔,你是老把式,带着你那几个小徒弟,再找几个手脚麻利的小伙子。”
“按我之前要求的规格,尽快赶制出一批竹筒来,要清洗干净,晾晒好。”
老篾匠把胸脯拍得砰砰响:“黎宴你放心!这事包在我身上!保证误不了事!”
“第三,处理。”
“大花,你带着另一批妇女,负责把摘回来的野果挑拣、清洗、捣烂。”
“记住,器具一定要干净,不能沾油腥。”
李大花也赶紧应下,脸上放光。
“第四,搬运和杂活。”
“二禄、三寿,你们带着年轻力壮的,负责把采摘的果子运回来,把做好的竹筒搬到加工房,再听候其他安排。”
“柴火也要备足,熬煮、消毒都要用。”
纪二禄和纪三寿连忙点头,干劲十足。
“最后,也是最重要的,发酵和后续工序,由我亲自盯着。”
纪黎宴环视众人,“各位,这野果酿酒,讲究的是干净、细致、火候。”
“每一步都马虎不得!”
“关系到咱们这酒能不能长久地做下去,能不能真的给咱们村换来油盐酱醋,换来娃娃们的学费!”
“大家有没有信心?”
“有!”
众人异口同声,声音震天响。
每个人的眼睛里都燃烧着希望的火焰。
原本只是纪黎宴自家“捣鼓”的东西,如今成了全村集体的指望。
这意义瞬间不同了。
说干就干!
散会后,整个马河口村都动了起来。
男人们扛着锄头、铁锹,提着木桶、泥抹子,涌向村东头的旧仓库。
清扫积尘,修补漏雨的屋顶,堵塞墙角的鼠洞,平整坑洼的地面......
热火朝天。
女人们则挎着篮子,成群结队地上了山。
漫山遍野的野山杏、毛桃、酸枣......
在她们眼中不再是涩口的零嘴,而是金贵的原料。
她们小心地采摘着,欢声笑语在山谷间回荡。
老篾匠带着人在竹林里精挑细选,砍竹、截筒、刮青、清洗......
一道道工序有条不紊。
纪黎宴也没闲着,他在临时收拾出来的“组长办公室”。
仓库角落里一张破桌子旁。
对着几张草纸写写画画,进一步完善工艺流程。
计算着大致需要的原料和人力。
纪家三兄弟更是忙得脚不沾地。
纪大福负责协调调度,哪里缺人补哪里。
纪二禄带着人往返于山上和仓库之间,运送野果。
纪三寿则领着人劈柴、挑水,保障后勤。
仅仅两天工夫,那间废弃的仓库就变了模样。
屋顶补好了,地面平整了,墙壁也粉刷过了。
虽然依旧简陋,但干净整洁,通风良好。
角落里垒起了几个简易的土灶,大铁锅刷得锃亮。
一排排清洗晾干后的竹筒整齐地码放在干净的草席上,散发着淡淡的竹香。
纪黎宴站在仓库门口,看着里面忙碌的景象,心中感慨。
集体的力量,果然不容小觑。
“爹,都准备得差不多了,您看啥时候开始?”
纪大福抹了把汗,走过来请示。
“明天一早。”
纪黎宴下定决心,“让大家今晚好好休息,明天一早,咱们正式开工!”
第二天,天刚蒙蒙亮,村加工房就聚满了人。
纪黎宴站在众人面前,进行最后的动员和讲解。
“各位乡亲,咱们马河口村集体副业,今天就算正式开始了!”
他声音沉稳:
“流程我再强调一遍:清洗野果——捣烂入筒——按比例加水——接种酒曲——密封发酵。每一步,都必须严格按照要求来!”
纪黎宴拿起一个竹筒:“尤其是密封,这是关键!”
“麻布要扎紧,藤蔓要捆牢,不能漏气!”
“一旦漏气,这筒酒就坏了,咱们的心血就白费了!”
“纪组长,我们记下了!”众人齐声应道。
“好!开工!”
随着纪黎宴一声令下,加工房里立刻忙碌起来。
妇女们坐在小凳上,熟练地清洗、捣碎野果。
男人们则将捣好的果肉浆液小心地装入竹筒,加水。
并按照纪黎宴的指点,加入他之前反复试验确定分量的“秘密武器”。
那墙角刮来的,被他命名为“酒曲”的白色絮状物改良版。
最后由几个心细的年轻人进行密封,标记日期。
整个过程如同一条小型流水线。
虽然工具简陋,但人人神情专注,一丝不苟。
孩子们也被这气氛感染,懂事地不来添乱。
只在远处好奇地张望。
纪黎宴穿梭其间,不时停下指导。
“翠丫,这果肉捣得再碎些,出酒率能高点。”
“老篾叔,这个竹筒口有点毛刺,容易划破麻布,得再打磨一下。”
“二禄,加水要用木勺量准,多了少了都不行。”
他语气平和,却自带权威。
所有人都心悦诚服地照做。
一千斤酒的原料,在全村人的共同努力下,只用了不到两天时间,就全部装筒、密封完毕。
上千个竹筒,整齐地码放在仓库通风阴凉的角落里,静静地等待着时间的催化。
接下来的日子,等待变得漫长而充满期待。
纪黎宴每天都要去加工房查看好几次,记录温度,观察竹筒的变化。
村民们路过仓库时,也总会忍不住朝里面望上几眼。
仿佛能透过那些竹筒,看到里面正在发生的奇妙变化。
半个月后,纪黎宴再次召集了李安民和几个核心成员。
“大哥,各位,第一批酒,可以开封检验了。”
纪黎宴的话音刚落,加工房里瞬间安静下来。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他身上,带着紧张和期盼。
李安民更是屏住了呼吸,搓着手问:
“妹夫,咋样?有把握不?”
纪黎宴没有立刻回答。
而是走到码放得整整齐齐的竹筒前,仔细查看了几个标记着日期的样品。
他拿起其中一个,轻轻摇晃。
侧耳聆听里面的声音,又凑近密封的麻布闻了闻。
“从外观和气味初步判断,发酵过程正常。”
他沉稳地说道,“具体成色如何,还需开筒验看。”
纪黎宴示意纪大福拿来一个干净的陶盆和几个竹杯。
然后,他亲自拿起一个竹筒,小心地解开藤蔓,掀开麻布。
“啵”的一声轻响,一股比之前更为醇厚、复杂的香气瞬间弥漫开来。
那香气里既有野果经过发酵后特有的酒香,又混合着竹子的清新气息。
还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蜜甜。
围观的几人都不由自主地深吸了一口气。
“香!真香!”老篾匠忍不住赞道。
纪黎宴将竹筒微微倾斜。
琥珀色的液体缓缓流入陶盆中,色泽清亮。
比之前的试验品看起来纯净了许多。
他舀起一小杯。
先观其色,再闻其香,最后才浅浅抿了一口。
在口中细细品味。
所有人都紧张地看着他的表情。
纪黎宴微微闭目。
眉头先是微蹙,似乎在分辩着什么。
随即缓缓舒展开来,嘴角甚至勾起了一丝几不可察的弧度。
他睁开眼,将杯中剩余的酒递给李安民:
“大哥,你也尝尝。”
李安民早就等不及了。
接过竹杯,也学着纪黎宴的样子先闻后尝。
酒液入口,最初的酸涩感几乎察觉不到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绵柔的果酸和甘甜。
虽然酒体依旧单薄,后味也略显短促。
但比起最初那难以入口的滋味,已是天壤之别!
“好!好啊!”
李安民眼睛一亮,激动地一拍大腿:
“这味儿正!比上次送去检验的样品还好!我看行!绝对行!”
他又连忙把杯子递给旁边眼巴巴看着的老篾匠几人:
“你们都尝尝!都尝尝!”
几人轮流尝过,个个脸上都露出了惊喜的笑容。
“爹,这酒真好喝!”纪大福憨厚地笑着。
“黎宴,你这手艺,绝了!”老篾匠竖起大拇指。
纪黎宴心中也松了口气,面上却依旧淡定:“尚可。”
“主要是乡亲们活儿干得细致,原料处理得干净,发酵环境也控制得好。”
他话锋一转,“既然品质过关,那接下来就是交货和结算的事了。”
提到这个,李安民精神更振:
“对对对,我明天就去公社供销社,联系交货,顺便把账算了。”
纪黎宴沉吟道:“大哥,关于结算,我有个想法。”
“哦?你说!”
李安民现在对纪黎宴的主意是言听计从。
“这一千斤酒,我的意思是,一半换成钱,一半直接换成粮食。”
纪黎宴缓缓道出现已思量好的计划:“咱们村现在最缺的是什么?”
“是粮食!光有钱,没有粮票,也买不到多少细粮。”
“但供销社渠道广,他们能用咱们的酒,去跟粮站或者其他地方协调换粮。”
“咱们直接要粮食,更实惠,也能解燃眉之急。”
李安民听得连连点头:“是这个理儿!还是你想得周到!”
“有钱捏在手里是踏实,可眼下填饱肚子更要紧!”
“就按你说的办,一半钱,一半粮!”
他又想了想,补充道:“换回来的粮食,算是咱们村的集体收入。”
“到时候按各家出的工分和劳力分配,谁家出力多,谁家就多分!公平合理!”
这个提议立刻得到了在场几人的一致赞同。
他们村不大,基本上都是一个祖宗的。
第二天,李安民意气风发地骑着自行车去了公社。
纪家三兄弟则组织人手。
将一千斤竹筒酒小心翼翼地装车。
用村里那辆唯一的牛车,晃晃悠悠地运往公社。
等待结果的日子,村里人都有些心不在焉。
干活时总忍不住朝村口张望。
直到傍晚,夕阳给村庄披上一层金辉时。
村口终于传来了动静。
先是李安民骑着自行车回来了。
车把上挂着一块用草绳系着的肥猪肉,后座上还驮着个鼓鼓囊囊的麻袋。
紧接着,纪家三兄弟赶着的牛车也出现在了视野里。
牛车上同样堆着高高的麻袋!
“回来了!回来了!”
不知谁喊了一嗓子,村民们立刻从四面八方涌向村口。
李安民跳下自行车,脸上是压抑不住的兴奋和红光。
他一把抓住迎上来的纪黎宴的手,声音因为激动而有些发颤:
“妹夫,成了,全都成了!”
他指着牛车上的麻袋:
“看看,看看,这都是咱们用酒换回来的,五百斤玉米面!还有一百斤红薯干。”
他又从怀里掏出一个手帕包,小心翼翼地打开。
里面是一沓零零整整的钞票和几张工业券:
“这是卖另一半酒的钱,六十五块八毛,还有几张工业券。”
“供销社的同志说了,咱们的酒味道独特,很受欢迎,让咱们下个月再送一批去。”
人群瞬间沸腾了!
“五百斤玉米面!还有红薯干!”
“六十五块钱!我的天爷!”
“下个月还要!咱们这路子算是走通了!”
欢呼声、惊叹声、喜悦的议论声交织在一起,久久不散。
许多老人和妇女看着那金黄的玉米面和红褐色的红薯干,眼眶都湿润了。
在这青黄不接的饥荒年月,这些粮食就是命啊!
李安民提高声音,压过喧闹:“乡亲们!静一静!”
“听我说,这些粮食和钱,是咱们全村人一起努力挣来的,是咱们集体的财产。”
“我和黎宴,还有队里的会计、老篾叔几个商量过了。”
“这些收入,扣除一小部分留作集体积累。”
“剩下的,全部按各家在这次酿酒中出的工分和劳力进行分配。”
“保证公平公正!”
“好!村长英明!”
“纪组长有功!”
“咱们村有盼头了!”
李安民的话音如同在滚油里滴入了冷水,瞬间点燃了全村人的激情。
大家看着实实在在的粮食和钞票。
看向纪黎宴和李安民的眼神里,充满了感激信任和对未来的盼望。
他们村依山傍水,一年除了冬季,其他三季山上都有野果子。
也就是说,他们一年有四分之三的时间能赚到这笔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