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街头算术(14-15岁)
托尼在周五晚上死了。
死因是“醉酒失足”——至少哥谭警局东区分局的报告上是这么写的。尸体在钻石区边缘的哥谭河里被发现,脸上那道标志性的刀疤被河水泡得发白,像一条僵死的虫子。
发现尸体的是两个凌晨钓鱼的老头。他们报了警,警察慢悠悠地来了,拍了照,问了几个问题,然后把尸体拉走。整个过程不到两小时,效率高得惊人——因为负责的警官是奥马利,那个每周二在玛丽亚酒馆和托尼碰头收钱的胖警察。
威尔逊是从萨尔舅舅那里听到消息的。周六早上,萨尔边擦柜台边嘟囔:“托尼死了。淹死的。”
埃莉诺切洋葱的手停了一下,然后继续。刀刃落在案板上的节奏没变。
“是吗。”威尔逊说,他正在清点昨晚的啤酒库存,在本子上记数字,“怎么死的?”
“喝多了掉河里。警察说是意外。”萨尔摇头,“但码头那边有人说……他上周得罪了马罗尼家的人。在红帽子帮的地盘上收了不该收的钱。”
威尔逊在“托尼”的名字旁边打了个勾。他笔记本上有一整页关于托尼的观察记录:
· 每周二晚7点与奥马利在玛丽亚酒馆碰头
· 右膝有旧伤(踢足球留下的),下雨天会跛行
· 情妇在樱桃街公寓3b,每周四下午去
· 害怕深水(小时候差点淹死)
· 债务:欠法尔科内码头一笔“管理费”约八百美元,逾期两周
最后一条是关键。
周四下午,威尔逊去了樱桃街。他在对面咖啡馆坐了三个小时,看托尼从公寓楼出来,搂着那个红头发的女人亲了一下,然后吹着口哨走向码头。
威尔逊等了三十分钟,然后上楼。
3b的门锁是老式的弹簧锁,他用一张塑料卡就撬开了——这是他在图书馆一本《家庭安全指南》里读到的技巧。公寓很小,堆满廉价香水味和烟头。他在床头柜抽屉里找到了一本皮革封面的小本子。
不是日记,是账本。
托尼的字迹歪歪扭扭,但记得很清楚:
· 1月15日:收港湾灯光保护费 $150(上交$100,自留$50)
· 1月22日:收玛丽亚酒馆保护费 $200(上交$120,自留$80)
· 1月29日:未上交法尔科内码头管理费 $800(标注:下周补)
· 2月5日:给奥马利 $50(标注:封口费,关于上个月码头货物丢失)
· ……
威尔逊拍了照,用口袋里的小相机——那是他用三周薪水从当铺买的二手货。然后把账本原样放回。
周五中午,他去了法尔科内码头办公室。不是找卢卡,而是找卢卡的助理,一个叫阿尔贝托的瘦削男人。威尔逊在码头跑腿三个月了,主要是送信封、盯梢、偶尔搬运一些“轻便但重要”的货物。阿尔贝托认得他。
“阿尔贝托先生。”威尔逊站在办公室门口,声音不大,“关于托尼的事……我可能有点信息。”
阿尔贝托从文件堆里抬头,推了推眼镜:“托尼?那个收保护费的?”
“他账目有问题。”威尔逊说,“他私吞了该上交的钱,还和警察奥马利有私下交易。另外……他计划用消防检查骚扰一家按时交保护费的餐厅,为了逼迫店主的妹妹……做他不愿意说的事。”
阿尔贝托放下笔,仔细打量着威尔逊。十四岁的孩子,但眼神像四十岁的会计。
“你有证据?”
威尔逊递过洗出来的照片。阿尔贝托看了几分钟,手指在账本照片上轻轻敲击。
“你为什么告诉我?”阿尔贝托问,“托尼欺负你了?”
“他威胁我的家人。”威尔逊说,“但更重要的是……他在破坏规则。如果他可以私吞钱而不受惩罚,其他人也会效仿。如果警察可以私下收费而不上报,那法尔科内先生对码头的控制就会出现漏洞。”
阿尔贝托沉默了很久。
“你多大了,孩子?”
“十四。”
“十四。”阿尔贝托重复了一遍,摘下眼镜擦拭,“你知道卢卡先生会怎么处理这种事吗?”
“我见过。”威尔逊说,“在码头。去年九月。”
阿尔贝托重新戴上眼镜,看着威尔逊,像在评估一件新到的货物。
“照片我留下了。”他说,“你可以走了。”
“还有一件事。”威尔逊说,“奥马利警官……他可能知道托尼账目有问题。如果托尼突然消失,奥马利可能会紧张,可能会做出……不理智的事。”
“比如?”
“比如试图销毁证据,或者向其他警察透露太多。”威尔逊顿了顿,“但如果奥马利也‘意外’调职,或者收到一笔意外的奖金……他可能会学会保持沉默。”
阿尔贝托的嘴角微微上扬,那几乎算是一个笑容。
“你很会算数,孩子。”
“数学是基础。”威尔逊说。
他离开办公室。当天晚上,托尼就去玛丽亚酒馆喝了个烂醉——酒钱有人付。然后他“失足”落水。三天后,奥马利收到内部调令,调往北区警局,职位从巡逻警升为副警长。搬家费由“匿名捐赠”支付。
没有人问问题。
威尔逊在笔记本上更新记录:
行动#001:清除威胁托尼
方法:信息提供 + 系统自清
成本:0美元(信息本身即货币)
收益:
1. 家庭安全(无法量化但重要)
2. 在法尔科内系统中建立“可靠信息源”信誉
3. 验证“利用系统规则清除目标”的可行性
副作用:奥马利调职(降低未来风险)
结论:在哥谭,信息是比暴力更高效的武器。但信息必须递交给正确的、有行动力的节点。
这件事后,阿尔贝托开始给威尔逊更多“跑腿”任务。不再是简单的送信,而是一些需要观察、记录、分析的活儿:
· 跟踪某个仓库管理员下班后的去向
· 记录某艘货船的装卸时间与官方记录是否一致
· 监听酒吧里两个小帮派头目的谈话,记下关键词
威尔逊把这些任务当成数学题。他建立了一套自己的记录系统:
观察对象: 仓库管理员乔
时间:2月15-21日
规律:
· 每天17:30下班
· 每周一、三去“蓝鹦鹉”酒吧(停留45-60分钟)
· 每周二、四去妹妹家(停留2小时)
· 每周五领取现金信封(来自穿绿西装者,马罗尼家标志)
假设:乔可能在为马罗尼家提供法尔科内仓库的进出货信息
验证需求:比对仓库实际货物流与账目记录
他把报告交给阿尔贝托。一周后,乔消失了。仓库换了新管理员,账目突然变得清晰准确。
阿尔贝托递给威尔逊一个信封,里面是两百美元。
“卢卡先生很欣赏你的观察力。”阿尔贝托说,“他说……你有会计的脑子。”
威尔逊收下钱,但没花。他开了个银行账户——用母亲的证件,因为他还不到年龄。每月存一点。
他开始系统地观察法尔科内家族的运作。很快,他发现了三个核心问题:
问题一:情感用事
卢卡的副手卡洛,因为“忠诚”重用自己无能的表弟。那表弟负责一条走私线,三次搞错货物标签,导致价值五万美元的电子产品被海关扣押。卡洛的处理方式是“再给一次机会”——因为“家族血脉”。
威尔逊在本子上计算:五万美元损失 + 海关罚款两万 + 疏通关系费一万 + 未来潜在风险 = 情感决策成本极高。
问题二:重复错误
码头安保每周都被同一伙小贼光顾,总是丢同样的货物(香烟、酒类)。安保头目的解决方案是“加强巡逻”,但威尔逊观察发现,盗窃总是在周三凌晨3点到4点发生——那是安保换班时的15分钟空窗期。解决方案很简单:调整换班时间,或者安排重叠交接。但没人思考。
问题三:缺乏规划
法尔科内的走私线完全依赖几个老船长。其中一个突发心脏病去世,整条线停摆三周,损失惨重。没有备份计划,没有人才培养体系。
威尔逊开始在自己的小范围内实验解决方案。
他负责盯梢的几条街,有几个少年常偷商店。传统处理方式是殴打、威胁、送警。威尔逊的做法不同:
他找到那群少年的头儿,一个叫米基的十五岁孩子。
“你们每周偷的东西,总价值大概三百美元。”威尔逊说,“商店主的损失,警察的办案时间,法庭成本……整个社会成本可能是两倍。但你们每人每周分不到二十美元。”
米基警惕地看着他:“所以呢?”
“我有个提议。”威尔逊说,“法尔科内码头有些轻货需要搬运,按件计费。合法工作,每周能赚五十美元以上。但有个条件:不能再偷。”
“凭什么信你?”
“凭这个。”威尔逊递过一张纸,上面是他计算的各种成本和收益对比,“你可以继续偷,但风险收益率是负的。被抓住一次,损失所有未来收入。工作虽然钱少点,但是可持续的。”
米基盯着那张纸看了很久。
“如果……我们有人还是想偷呢?”
“那是你们的选择。”威尔逊说,“但如果偷的是法尔科内保护的店,我会知道。到时候处理你们的就不是我,是卢卡先生的人。你知道那是什么结果。”
一周后,米基和另外三个少年开始码头搬运工作。盗窃案下降了八成。
阿尔贝托注意到了。
“你用的什么办法?”他问。
“经济学。”威尔逊说,“给他们一个更好的选择,然后确保违规的成本足够高。”
阿尔贝托摇头:“卢卡先生不会同意。他认为恐惧才是最好的动力。”
“恐惧是短期动力。”威尔逊说,“但恐惧会让人逃跑、背叛、或者愚蠢地冒险。利益绑定才是长期动力。”
“你从哪里学来这些?”
“图书馆。”威尔逊说。
1977年春天,威尔逊十五岁。他的身体继续生长,现在身高六英尺三英寸,体重两百二十磅。他已经不再看起来像“大块头孩子”,而是像“年轻的巨人”。走在街上,人们会自动让路。
他的笔记本已经换了第三本。里面不仅有观察记录,还有分析模型:
法尔科内家族运作效率评估(基于6个月观察)
· 决策效率:低(依赖少数人,层级过多)
· 风险控制:中(依赖个人经验,无系统化评估)
· 人力利用率:低(大量冗余岗位,能力不匹配)
· 财务透明度:极低(现金交易为主,洗钱成本高)
改进建议(理论):
1. 建立信息汇总系统(减少决策延迟)
2. 引入基础风险评估表(关键行动前填写)
3. 能力-岗位匹配调整(基于实际表现而非关系)
4. 逐步增加银行转账比例(降低现金管理成本与风险)
他知道这些建议永远不会被采纳。法尔科内是旧时代的产物,靠血缘、恐惧和传统运转。
但他把这些写下来,是为了自己。
为了有朝一日,当机会来临时,他知道该建造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