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二十,霜降。
御花园西苑的晨雾尚未散尽,便传来一声尖叫——
“来人哪——和婉公主把‘雪骨’折了!”
雪骨,是西域进贡的十八株“冰盏玉树”里最老的一棵,通体莹白,枝叶如琉璃,十年才开一次花。乾隆前日刚下旨,把它移到畅春园暖房,预备太后万寿那日献寿。此刻,却被小燕子两手一掰,“咔嚓”折成两截,拿在手里当“银剑”,正追着一只松狮犬满园子跑。
总管太监王进保跪在地上,心疼得直哆嗦:“公主哎,这是皇上的命根子!”
小燕子收势不及,脚下一滑,“雪骨”再断一截,碎玉溅了一地。她自己也一头撞进刚赶到的皇后怀里。
皇后富察氏看着满地碎玉,太阳穴突突直跳——三天前才平了永明的抗旨风波,转眼又出幺蛾子。她压着火,低声道:“先去换衣裳,本宫自会处置。”
话音未落,乾隆已带着傅恒、刘统勋等一干大臣远远走来——原是来验看雪骨长势。
皇帝一眼瞧见地上残枝,脸色瞬间铁青:“是谁?”
王进保扑通跪倒:“回皇上,是和婉公主……”
乾隆额角青筋直蹦,尚未开口,小燕子已探头从皇后身后钻出来,拍拍膝盖上的灰,嘟囔:“狗先撞我的,我不过折了根树枝……”
“树枝?”乾隆怒极反笑,“这是老弗爷万寿的寿礼!你折的不是树,是朕的脸面!”
他抬手就是一指:“传旨——和婉公主骄纵无状,削和硕封号,禁足公主府,无诏不得出!”
皇后心里一沉——永明才得自由,小燕子若再被贬,宗室正愁没把柄。她当即撩袍跪地:“皇上息怒,公主年幼,是臣妾管教无方。雪骨既折,尚有补救之法,请容臣妾三日,若不能复命,再治罪不迟。”
乾隆冷声:“三日?你拿什么复命?”
皇后抬首,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臣妾愿以私库银三万两,连夜派人赴西域,另觅同株;若不得,便以通草、琉璃巧匠仿制一株,绝不让太后寿宴失色。”
乾隆盯着她,目光阴晴不定。半晌,拂袖而去:“三日后再论!”
……
当夜,坤宁宫灯火彻夜。
皇后一面遣快马出京,一面召内务府造办处十名巧匠,以千年雪楠木雕骨,外覆薄胎琉璃,熬胶调入西域冰粉,刷出霜棱。 herself 提灯守在炉旁,双目熬得通红。
永明闻讯,半夜潜进宫中,隔着屏风低声:“皇额娘,我领内务府差事,愿亲自护送新株回京。”
皇后揉了揉额角,只说一句:“你刚脱困,别再落人口实。回去,好好做你的‘闲人’。”
第三日酉时,新株入瓮。远远看去,与真株无异,连叶脉里凝的冰珠都惟妙惟肖。乾隆验罢,沉默良久,只摆摆手:“依旧例送往畅春园。”
小燕子被提来御前,眼圈乌青,显然也吓懵了。
皇帝冷声:“死罪可免,活罪难饶。自今日起,跟你皇额娘学宫规,每日抄《女则》十遍,抄不完,不必用膳!”
小燕子瘪着嘴,眼泪汪汪看皇后。皇后却不再替她求情,只淡淡道:“本宫会亲自看管。”
……
夜半,坤宁宫东暖阁。
小燕子攥着笔,一面抽噎,一面抄得满纸墨猪。皇后推门进来,把一碗桂花莲子羹放在她手边。
“皇额娘……”小燕子扑过去,鼻涕眼泪蹭了她一身,“我、我真不是故意的。”
皇后任她抱着,声音轻得像窗外初雪:“小燕子,你知道本宫为什么不再替你求情?”
小燕子摇头。
“因为本宫护得了你一次,护不了你一辈子。
这宫墙里,每一道砖缝都长着眼睛。你若学不会‘怕’,下一次,折的就不是雪骨,而是永明的命,是本宫的凤冠,甚至——”
她顿了顿,指尖划过燕子颤抖的背,“是你自己的脑袋。”
小燕子眼泪瞬间收住,怔怔望着她。
皇后替她拭去墨迹,语气低却决绝:“从明日起,你每日卯时随本宫去慈宁宫请安,辰时学账册,午时学礼仪,未时练书法,申时跟嬷嬷学女红。本宫要把你这一身‘野毛’,一根根拔掉。”
小燕子抽噎着点头,忽地抓住皇后衣袖:“那……等我学好了,您还让我见永明哥哥吗?”
皇后沉默片刻,望向窗外乌沉的夜色:“等你学会‘怕’,也学会‘忍’,那时候,你才有资格谈‘想见谁’。”
烛火跳了一下,映出她眼底的倦意与冷光——
雪骨易补,裂玉难合;
宫墙深深,风波未歇。
而那只被追得满园跑的松狮犬,此刻正蜷在暖阁脚边,打了个呼噜,翻了个身——
仿佛不知,一场更大的风雨,已在暗处酝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