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飒盯着掌心那个还没散去的“逃”字,又瞅了瞅背上沉得像袋水泥的墨宸,后槽牙磨得嘎吱响。
这男人是不是对“逃命”这个词有什么误解?
这种时候难道不该是他突然爆种,开个传送门直接带她回安全区,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全身动力核心全靠一枚破齿轮吊着,还得连累她这个债主当人力搬运工?
“算你狠,回头房租翻倍。”
凌飒深吸一口气,反手紧了紧捆在两人腰间的登山绳。
既然灯塔都亮了,那就没理由在海底抠脚。
她对准断崖下那片翻涌的荧光海面,闭眼,纵跳。
失重感像是一把钝刀子割过耳膜,凌飒能感觉到墨宸的呼吸就在她颈侧,冰凉,微弱,却固执地频率一致。
下方的灯塔光束像是感受到了某种牵引,在他们坠落的过程中急剧收拢,化作一道细长的引水线,稳稳地托住了这团不明飞行物。
落地时,凌飒顺势一个前滚翻卸力,虽然摔得灰头土脸,但好歹没让背上那位“重资产”二次受损。
她顾不上拍掉身上的泥沙,第一反应是去抠墨宸胸口那块仿生护板。
那枚刚装上的黄铜齿轮正随着他的心跳,发出微弱且富有节奏的嗡鸣。
【万物图鉴·深度解析】
【目标:凛冬能源协议核心(残破)】
【状态:永冻之心解封进度37%】
【警告:现实同步延迟0.8秒,建议立即补充生物电能】
凌飒盯着那“0.8秒”的字样,手指猛地蜷缩。
延迟。
在全息游戏里,只有一种东西会有延迟——那就是连接现实躯体的神经信号。
这家伙不是一段程序,更不是什么高级人工智能,他是一个在现实中还喘着气、却被关在冷冻仓里的活人。
而那个坐标点,那片该死的实验室,就在这片游戏荒原尽头与现实重叠的某个裂缝里。
“啧,麻烦大了。”凌飒低声骂了一句,顺手抹掉墨宸唇角溢出的一缕蓝光。
“既然来了,就别急着走。”
一个沙哑得像是在砂纸上磨过的声音从暗处飘了出来。
断光守望者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挪到了崖底。
这独眼老头依旧蹲在那儿,手里拖着一卷浸透了海盐、沉重得需要两人合力才能抬起的破旧帆布。
“用这个裹住他。”老头把帆布往前一踢,溅起一地咸湿的泥点,“这里的海盐能屏蔽那些‘干净人’的神经接口追踪。在这座灯塔下,除了死人和我,没人能看见你们。”
凌飒接过帆布,那股子扑鼻而来的鱼腥味差点没把她送走。
但她只是皱了皱眉,动作却快得出奇,甚至称得上温柔地把墨宸裹成了个严实的大蚕蛹。
“他以前常来?”凌飒一边系绳扣一边问,语气漫不经心,像是在打听某种便宜的合成材料。
“他每次回来,都带着一身伤。”老头唯一的独眼盯着墨宸那张惨白如纸的脸,幽幽叹了口气,“以前他总是一个人撑着,说这海里没有他留恋的东西。这一次……你替他选了路。”
凌飒没接话,只是把那帆布的最外层又紧了紧,顺便塞进去一颗能持续发热的廉价火石。
替他选路?
这种赔本买卖她才不干。
她只是觉得,如果这尊大神真的在现实里死透了,她那几千金币的药钱和救命之恩,找谁报销去?
撤离的过程枯燥且折磨人。
半路上,墨宸忽然发出一声压抑的呛咳,身体猛地蜷缩起来。
凌飒惊了一跳,赶紧稳住身形,掰开他的头盔面罩。
一团带着细碎冰晶的血渍顺着他的嘴角滑落,在灯塔微弱的余光下,竟然折射出一种妖异的紫红色。
【万物图鉴·异常扫描】
【检测到微量残留物:高度浓缩的情绪结晶(混乱态)】
【来源推测:深海珊瑚林提取物,禁品级神经毒素】
凌飒的瞳孔骤然缩成了一个点。
这玩意儿她听过。
林曜那个王八蛋最近在猎盟里大肆宣扬一种“升级神药”,说是能通过特殊手段收割玩家在游戏里的极端情绪,转化为经验值。
原来那不是宣传语,是真的在做活体实验。
这帮人不仅在掠夺资源,他们是在把人当成电池,榨干最后一滴价值。
“林曜……”凌飒咬紧牙关,声音冷得能掉冰渣,“你还真是从现实到游戏,一点当人的打算都没有啊。”
等凌飒终于深一脚浅一脚地挪回沉船遗址外围时,眼前的景象让她稍微愣了一下。
短短几天,原本那堆废弃的破烂堆,竟然已经隐约有了个“营地”的样子。
阿织正坐在那根巨大的鲸骨下,用骨针飞快地缝合着从海底捞出来的废弃渔网。
小鳔趴在一个巨大的漂浮桶上,嘴里叼着支铅笔,正神情严肃地往本子上记录着什么。
见凌飒回来,一群人风风火火地围了上来。
“老大,你这是捡了个什么大型稀有精英……”
阿织的话在看清帆布里那张脸时戛然而止,营地瞬间陷入了一种诡异的死寂。
全服第一的大神,现在像个破麻袋一样被他们这群“拾荒者”的主脑背在身上,这画面实在太具有冲击力。
凌飒面无表情地把墨宸卸到阿织准备好的软草垫上,又把那枚震动渐弱的齿轮往里按了按,盖严实了。
“看什么看?不用干活了?”凌飒拍了拍手上的灰,语气不容置疑,“从今天起,‘拾荒者浮岛’正式更名,就叫‘归航哨站’。”
她顿了顿,目光扫过那些神色不安的Npc和玩家,声音不大,却透着股子让人心安的狠劲:“咱们这儿以后不光救鱼,先救人。只要老娘没死,这片海谁也别想动。”
深夜。
浮岛在海浪中轻微摇晃。
凌飒独自坐在岛边缘的一块朽木上,指尖夹着那根从水母记忆里炼出来的“记忆银丝”。
她没睡觉,而是在练习一种极细微的操作——将银丝一寸寸注入那些废弃渔网的接缝里。
随着动作的持续,原本深沉的海水忽然泛起一圈微弱的淡蓝色涟漪。
成群结队的哭礁蟹像是嗅到了什么熟悉的气味,背上的甲壳竟隐约转为浅金色,温顺地爬向凌飒脚边,绕着她不断吐着泡泡。
一丛巨大的、长满发光触须的阴影从海面下缓缓浮现。
海舌先知乌洛那对巨大的眼球在黑暗中一闪一闪,它那带着湿气和古老气息的低语,像海浪一样撞击着凌飒的意识。
“孩子,你织的不是网。”
乌洛的触须轻轻划过那些泛着银光的渔网,声音里带着一种宿命般的赞叹,“这是海的第二层皮肤。当愤怒长出鳞片,这片死寂的领域,终将重新学会呼吸。”
凌飒没回头,只是加快了手指的动作,在指尖被勒出一道细细的血痕时,她自嘲地笑了笑:“我只是想把自家的院墙筑高点,省得总有疯狗进来撒尿。”
海风突然紧了起来,带着一股焦糊的味道。
远处海平线的尽头,原本平静的育苗池方向,几道橙红色的火光正悄无声息地撕裂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