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光亮其实并不浪漫。
随着潜水器像颗铁秤砣一样砸向海床，凌飒看清了那些“星星”的真面目——那是一大片密密麻麻、如同幽灵般悬浮的透明水母。
它们没有实体，每一只伞盖里都裹着一段不断循环播放的画面碎片，像是一个巨大的、散乱的垃圾回收站。
“浮忆水母……这破地方是把全服玩家删掉的黑历史都给存起来了？”凌飒嘴上吐槽，手上却不敢怠慢，小心翼翼地操控着摇杆避让。
但这该死的潜水器就像是个喝多了的大汉，惯性大得离谱。
尾翼还是不可避免地扫到了一只只有巴掌大的小水母。
像是一滴水落入热油。
凌飒还没来得及眨眼，那只水母突然炸开，一股强烈的电流顺着操作杆直接窜上了她的手臂。
没有疼痛，只有一段不属于她的记忆强行插队进了脑海。
画面里是个白得让人眼晕的无菌舱。
那个常年面瘫的“大神”墨宸，此刻正盘腿坐在地板上，周围散落着一堆空了的营养液袋子。
他面前的虚拟屏上，正在重播三年前那场把凌飒锤进地心的直播事故——她被前男友陷害，百口莫辩，弹幕全是“滚出荒野圈”的恶毒诅咒。
画面里的墨宸手指悬在键盘上，那种犹豫简直让人想隔着屏幕给他一脚。
他在聊天框里打字：【需要帮忙吗？】
删掉。
【我有证据。】
【我可以……】
又删掉。
最后，他只是把手掌贴在屏幕上那个正被千夫所指的凌飒脸上，低低地叹了口气，像个对着空气练习告白的傻子，最终一个字也没发出去。
电流散去，凌飒坐在驾驶舱里，感觉半边身子都麻了。
“……神经病。”
她骂了一句，声音却有点抖，“原来那时候天天窥屏给我送匿名礼物的土豪是你啊？害我以为遇上了什么变态跟踪狂，反手就把你举报了三次。”
潜水器终于在前方那个巨大的光源前停稳。
那是一座完全由冻结的泪滴构筑成的冰晶宫殿，美得诡异，冷得刺骨。
凌飒刚钻出舱门，一股寒意就顺着潜水服的缝隙往骨头里钻。
她没空管什么寒气入体，因为她看见了大殿中央那个熟悉的身影。
墨宸跪坐在巨大的水晶柱前，姿势像是在赎罪。
无数根发着幽蓝光芒的丝线，像寄生虫一样扎进他的太阳穴和脊椎，而丝线的另一头，连接着那三个阴魂不散的哀歌侍女。
他在流血。
不是红色的血，而是那种代表核心数据的金色光点，正顺着那些丝线被一点点抽离。
周围的空气里回荡着一种极其压抑的声音。
滴——滴——滴——
那是心电监护仪平直的噪音。
还有那种冷冻舱被强制关闭时的金属摩擦声。
这是……凌曦死时的声音。
那三个侍女飘了过来，这次她们没有攻击，反而用一种慈母般的恶心语气唱道：“让他留下吧……这里没有背叛……只有安宁……他在替你承受悲伤……”
“悲伤个屁。”
凌飒扯了扯嘴角，露出一口白牙，“你们这群Npc是不是对这俩字有什么误解？”
她没有看那些装神弄鬼的侍女，目光死死锁定在墨宸紧紧攥着的右手上。
那只手已经因为用力过度而青筋暴起，指缝间隐约露出一抹铜锈色。
那是一枚早就绝版的旧式游戏徽章。
三年前，凌飒还是个穷得叮当响的小主播时，为了感谢那个“匿名土豪”的打赏，特意去地摊上淘了个最便宜的铁皮徽章，刻了个“001”寄了过去。
当时她还心疼了半天那个十块钱的邮费。
“你们以为他在听我妹妹哭？”
凌飒突然笑出了声，笑得肩膀都在抖，“错了。这家伙是个死脑筋，他不是在替我难过，他是在替那个没用的自己赎罪。”
她猛地抬起手腕，图鉴屏幕瞬间亮起刺眼的红光。
“既然你们这么喜欢听哭声，那老娘今天就让你们听个够！要是耳朵没聋，就给我把音量调到最大！”
【万物图鉴·强制解析】
【目标：浮忆水母粘液 + 高强度登山绳纤维】
【合成方案：记忆传导银丝（一次性消耗品）】
凌飒动作快得像是在抢超市打折鸡蛋，一把薅过刚才那个把自己电麻的水母残骸，混着背包里的备用绳索狠狠一搓。
滋啦——
一根闪烁着银光的长鞭在她手中成型。
“给爷连上！”
她大吼一声，根本不管什么操作规程，抡起那根银丝，像甩鞭子一样狠狠抽向了大殿中央那根连接着墨宸的数据中枢。
银丝精准地缠绕在墨宸头顶的光柱上。
与此同时，凌飒把另一头死死缠在了自己满是伤口的手掌上。
“想玩共情是吧？想玩记忆回流是吧？”
凌飒眼底闪过一丝疯狂，“那就看看是你们这群只会复读的破程序容量大，还是姑奶奶我的怨气重！”
【共感共鸣·逆向过载！】
轰——！
这一次，不再是墨宸单方面承受痛苦。
凌飒把自己脑子里那些平时压得死死的、关于凌曦的所有记忆——不是临终前的那些狗血哭戏，而是那些为了省钱给妹妹买药连吃一个月泡面、为了还债在烈日下搬砖、为了在这个该死的世界活下去而不得不把尊严踩在脚底下的记忆——
全部像决堤的洪水一样，顺着银丝，反向灌进了那个所谓的“圣域”核心。
这不是悲伤。
这是愤怒。
这是要在烂泥里开出花来的那种不讲道理的生命力。
“啊——！！！”
三个哀歌侍女同时发出了凄厉的尖叫，她们那优雅的歌声瞬间变成了指甲刮玻璃的刺耳噪音。
“这种级别的情绪……超载……超载！”
冰晶宫殿开始剧烈震颤，头顶那些由泪滴凝成的冰棱像下冰雹一样往下砸。
连接着墨宸的那些幽蓝丝线像是被火烧了一样，根根崩断。
墨宸那原本已经快要涣散的瞳孔猛地聚焦。
他艰难地抬起头，正好对上凌飒那张因为用力过猛而显得有些狰狞的脸。
他的嘴唇无声地动了动。
凌飒看懂了。
那三个字是：别过来。
“我就不！”凌飒咬着牙，盯着脚下已经开始出现裂纹的冰层，“既然上了我的贼船，要么一起发财，要么一起喂鱼，哪有半路下船的道理！”
远处深海的黑暗中，传来了一声极其恐怖的、仿佛玻璃破碎般的巨响。
那是控制着这片海域的boSS——珊瑚母皇本体碎裂的声音。
而墨宸的掌心里，那枚刻着歪歪扭扭“飒”字的廉价徽章，正在这崩塌的世界里，散发着比恒星还要滚烫的热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