锈鲸号残骸临时营地里,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机油混杂海藻的咸腥味。
凌飒是被烫醒的。
左手腕内侧那道新添的共生契约纹路,像是一块贴肉放着的红烙铁,正有节奏地把热量往她骨头缝里钻。
她倒吸一口凉气,猛地坐起身,下意识去摸图鉴,想看看这破玩意儿是不是过载短路了。
指尖刚触碰到屏幕,电流没来,脑子里先炸开了一段画面。
视野很低,光线惨白。
一只手——那是她的手,却不像平时那样指节有力、带着常年握刀修装备的薄茧,而是柔软、颤抖,小心翼翼地抚摸着病床上一个光头小女孩的额头。
“睡吧。”那个“凌飒”的声音轻柔得像是在怕惊扰了灰尘,“姐姐替你疼。”
啪——!
凌飒手一抖,放在控制台边的水杯被扫落在地,不知道那是谁喝剩的营养液,溅了一地绿油油的渍。
她大口喘着气,脊背上全是冷汗。
见鬼了。
那不是她。
虽然那确实是凌曦临走前的样子,虽然那时候她确实心如刀割,但凌飒这辈子就没用那种琼瑶式的语气说过话。
当时的她,明明是在骂医院的催款单,一边骂一边给妹妹讲冷笑话,直到妹妹笑着闭上眼。
那种黏糊糊的、仿佛随时要碎掉的语气,绝不是她凌飒。
共感共鸣的后遗症?
那这副作用未免也太恶心人了,居然搞记忆篡改这套。
她胡乱抹了把脸,视线扫过控制台侧面那个临时改装的保险箱。
那是她昨天拼了命抢回来的水晶心脏——也就是墨宸那家伙的备用能源核心——存放的地方。
箱门虚掩着。
凌飒心里咯噔一下,连鞋都顾不上穿,光脚跳过去一把拉开柜门。
空的。
连个螺丝钉都没剩下。
只有一张皱巴巴的纸条压在最底下。
纸张边缘带着撕裂的毛边,背面还隐约印着“深海维修耗材清单”的字样。
正面上只有一行字,笔锋锐利,力透纸背,看得出写字的人当时手劲很大,却又极力控制着平稳:
“别怕变软,我替你扛硬的。”
凌飒盯着那行字看了三秒。
“哈。”
她气极反笑,一拳砸在舱壁上,震得上面的锈皮簌簌往下掉,“谁要你替?你当自己是防弹玻璃还是城墙拐角啊!”
这算什么?
拿走了他的命根子,留下一句霸道总裁式的遗言?
这家伙是不是言情小说看多了脑子瓦特了?
虽然嘴上骂得凶,她的指尖却忍不住在那行字上摩挲了两下。
纸条有点凉,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墨宸当时的体温本来就低。
视野角落突然弹出一个红色的系统提示框,打断了她的怒火:
【玩家“零”已主动脱离锈鲸号探险队列。】
【检测到关键Npc变动,权限移交至“断光守望者”。】
凌飒立刻调出海域地图。
代表墨宸的那个淡蓝色光点,正在以一种不要命的速度,孤身冲向海渊最北端。
那里是一片漆黑的死寂区,地图标注着猩红色的四个大字:断光海峡。
那是传说中连数据流都会被冻结成冰渣子的死亡禁区。
“好啊,长本事了。”凌飒咬着牙,把那张纸条揉成一团塞进兜里,“拿着我的战利品离家出走,经过我同意了吗?”
她转身就往备用潜水器跑去。
那是一艘看起来像是个巨大易拉罐的小型艇,虽然简陋,但速度够快。
刚冲到气闸门口,原本平静的白雾突然剧烈翻涌起来。
三道幽蓝色的身影像是从雾气里生长出来的水草,无声无息地拦住了去路。
那不是玩家,也不是普通的野怪。
那是三个长得一模一样的女人,穿着曳地的破旧长裙,脸上挂着僵硬且悲悯的笑。
哀歌侍女。图鉴里标注过的高危精神类精英怪。
“你听见了吗……”
左边的侍女张开了嘴,声音像是从深井里飘上来的,“那年冬天……”
“她喊的是‘哥哥’……”右边的侍女接上了下一句。
中间的侍女双手交叠在胸前,语调诡异地上扬:“为什么……没有救她……”
歌声并不刺耳,反而像是一根极细的针,顺着耳膜直接刺进了脑髓深处。
刚才那个噩梦般的画面再次闪现。
凌曦躺在病床上,那个“温柔”的凌飒在哭泣,而凌曦的嘴唇在动,原本清晰的“姐姐”两个字,在歌声的扭曲下,竟然真的变成了模糊不清的……“哥哥”?
一种无法言喻的悔恨感像潮水一样涌上来,几乎要把凌飒的理智冲垮。
她腿一软,踉跄着单膝跪地,只有一只手死死扣住气闸的边缘。
图鉴在她眼前疯狂刷屏:
【警告:检测到高频精神污染源】
【解析成分:悔恨波频(98%纯度)】
【效果:诱发深层记忆重构,导致人格覆盖。】
人格覆盖?想把我也变成那种只会哭唧唧的废物?
“……哥哥个大头鬼啊!”
凌飒咬破舌尖,借着那股铁锈味带来的清醒,反手从背包侧兜里掏出一块像是废铁片一样的东西。
那是她之前从声呐残骸上撬下来的震动发生器,本来打算拿回去卖给收废品的。
她没有任何犹豫,直接把那块冰凉的金属片拍在了自己颈侧的大动脉上。
“给老娘闭嘴!”
滋——嗡!!
废弃声呐片被强行激活,发出了一阵令人牙酸的高频震动,虽然没有杀伤力,却像是在脑子里开了个装修队,那种单纯的物理震动瞬间搅碎了侍女们精心编织的旋律。
哀歌戛然而止,变成了卡带般的杂音。
三个侍女脸上的悲悯表情瞬间裂开,像是没加载好的贴图。
“少拿这种破音喇叭糊弄我!”凌飒趁机站起来,一脚踹开气闸门,动作快得像只受惊的豹子,“我妹妹叫的是‘姐姐’,这辈子、下辈子都只会叫‘姐姐’!你们这群搞盗版记忆的给我记住了!”
她纵身跃入那个像易拉罐一样的潜水器,狠狠拉下了闭合杆。
轰——
引擎发出濒死的咆哮,潜水器像一枚被激怒的鱼雷,撞开那三道还没反应过来的幽灵身影,直直冲进了漆黑的海水里。
舱内,凌飒大口喘着气,把那个已经发烫报废的声呐片从脖子上撕下来,扔到一边。
颈侧红了一片,还在突突直跳。
她盯着雷达上那个还在不断深入黑暗的光点,眼神比外面的深海还要冷。
“墨宸,你最好给我撑住。”
她一边把推进器推到最大功率,一边对着空荡荡的驾驶舱低吼,“你要是敢死在那儿,把你那堆烂数据变成遗产留给我,我就把你骨灰拌进拍卖行的金砖里,按克卖!让你死都不得安生!”
潜水器轰然下潜,四周的光线迅速消失,只剩下仪表盘发出幽幽的绿光。
然而,随着深度不断增加,原本应该是一片死寂的深海底部,竟然隐隐透出一层诡异的微光,就像是……海底铺满了星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