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月的院门在晨光里吱呀作响时,许峰正蹲在药圃里摘晨露未曦的紫苏。竹篮里已经堆了半筐翠绿的叶子,指尖沾着草汁的腥气,混着泥土的微腥——这是他每天清晨的功课,给镇西头的药铺送新鲜草药。
眼角的余光瞥见那道玄色身影从巷口走过,许峰的手顿了顿。柳月的脊背挺得笔直,步伐比往日沉实,裤脚卷起的地方露出一截小腿,隐约能看见旧伤的疤痕。更让他心惊的是她腰间的轮廓,那不是寻常妇人的布带,倒像是某种硬甲的边缘,被粗布衣裳勉强掩着。
“柳姑娘,早啊。”他直起身,拍了拍手上的泥,尽量让语气听起来随意,“今天气色看着……精神不错。”
柳月脚步一顿,转过身时,脸上的线条比平时冷硬些,像是覆了层薄冰:“许郎中早。”她的目光扫过药圃,落在紫苏上,“这东西性温,适合入膳。”
许峰心里“咯噔”一下。柳月向来只懂药理不懂厨艺,更不会关注哪种草药适合做菜。他捏着一片紫苏叶,指尖无意识地揉搓,叶片的清香漫出来,带着点微辛的暖意:“是啊,紫苏炖排骨,能驱寒祛湿。我娘以前总说,身子骨弱的人,得靠这些慢慢养。”
柳月没接话,只点了点头,转身继续往前走。许峰望着她的背影,看见她经过石阶时,右腿落地的瞬间微微打了个趔趄,随即又稳稳站直,像是在极力克制某种不适。
他低头看了看竹篮里的紫苏,又摸了摸腰间的药囊——里面装着刚配好的“活血散”,本想给柳月送去,治她雨天就发疼的膝盖。可看她今早的样子,那点草药怕是杯水车薪。
日头爬到头顶时,许峰背着药箱去柳月的杂货铺。门板关着,门环上挂着“暂歇”的木牌。他绕到后院,听见院墙内传来“呼喝”声,夹杂着重物撞击的闷响。
踮脚往墙里看,许峰的呼吸骤然屏住。柳月正在院中劈柴,可她手里的哪是斧头,分明是一柄锈迹斑斑的铁剑!每一次挥剑劈下,木柴应声而裂,她的肩背肌肉绷紧,玄色软甲的鳞片在阳光下闪着冷光。汗水顺着她的下颌线往下淌,滴在青石板上,晕开一小片深色的水渍。
“咳。”许峰轻咳一声,柳月猛地转身,铁剑“哐当”插在地上,溅起的碎石擦过他的鞋边。她的眼神里还带着未散的锐光,看见是他,才缓缓收敛,像收起锋芒的刀:“许郎中有事?”
“给你送药。”他举起手里的药包,目光落在她渗出血迹的掌心——那是握剑太用力磨破的,“还有……我娘留下的药膳方子,说对筋骨好。”
柳月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血珠正从掌心的茧子缝里往外冒。她想藏,却被许峰快步上前按住手腕。他的指尖温凉,带着草药的清香,动作轻柔地拨开她的手指,往伤口上撒止血粉:“你这是……要做什么?”
空气沉默了片刻,只有院角的老槐树沙沙作响。柳月抽回手,往伤口上缠布条:“不关许郎中的事。”
“镇上都在传,来了些穿银甲的怪人。”许峰的声音低了些,“柳姑娘,你当年的伤还没好利索,硬撑着……”
“许郎中。”柳月打断他,眼神冷下来,“我自己的事,自己清楚。”
许峰没再劝,只是从药箱里拿出个陶瓮,放在石桌上:“这里面是黄芪乌鸡汤,我炖了三个时辰,加了当归和枸杞。”他揭开盖子,浓郁的香气漫出来,汤面上浮着一层清亮的油花,“你……就算要做什么,也得先把身子补好。”
柳月看着那瓮汤,喉结动了动。她已经很久没喝过这样温热的汤了,自从三年前躲到这镇子,她的饭食不是冷粥就是干粮。许峰的手指还停在瓮沿,指腹上有常年碾药留下的薄茧,那双手本该握着药杵,而不是为她炖汤。
“我不需要。”她别过脸,声音却没那么硬了。
“就当……谢你上次帮我赶走偷药的小贼。”许峰拿起她劈好的柴,往灶房里送,“我娘说,药膳这东西,得趁热喝才管用。”他的背影比柳月单薄些,却走得很稳,将木柴码得整整齐齐,“灶膛我帮你生好了,等会儿自己热一热。”
柳月站在原地,看着那瓮鸡汤在阳光下泛着暖光。她想起昨夜练剑到后半夜,膝盖疼得站不住,只能靠着墙喘息,那时多希望有碗热汤暖暖身子。而现在,那碗汤就在眼前,带着有人精心准备的温度。
许峰走出院门时,又回头看了一眼:“我药铺的后院,有间空房,铺了厚褥子。要是……要是你累了,随时可以去歇脚。”
柳月没回答,却在他走后,默默提起那瓮汤。汤还热着,隔着陶瓮的壁,暖意一点点渗进掌心。她舀起一勺,鸡汤的醇厚混着药材的微苦滑入喉咙,熨帖得像是流进了心里。
院墙外,许峰靠在老槐树下,摸了摸怀里的另一包药——那是他连夜配的“镇痛膏”,比普通的药效强三倍,就是副作用大了点。他想了想,还是把药又塞回怀里,决定明天再送来。有些关心,得慢慢来,像熬汤那样,急不得。
柳月喝完汤,将陶瓮洗干净,放在门口。她拿起铁剑时,发现掌心的伤口已经不疼了,许峰撒的止血粉比她自己的好用。阳光穿过槐树叶,在剑身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她突然觉得,这柄剑的重量,好像轻了那么一点点。
而此刻的药铺里,许峰正对着药碾子出神。他想起柳月腰间的软甲,想起那些穿银甲的怪人,默默将“活血散”换成了药性更强的“猛虎下山膏”。药杵碾过药材的声音,笃笃笃,像在敲着某种无声的约定——你要去闯,我便为你备好疗伤的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