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门杂役院位于天阙宗山门西南角的山坳里,与远处云雾缭绕、亭台楼阁隐约可见的诸峰相比,这里更像是凡俗间的山村。几十排简陋的木屋依山而建,中间有溪流穿过,开辟出一些菜畦药田。空气中弥漫着尘土、汗水与草木混杂的气味,与想象中的仙家洞府相去甚远。
苏雨将林天带到一处挂着“执事房”牌子的木屋前。一名身穿灰色短褂、面色蜡黄的中年修士正靠在竹椅上打盹,鼾声细微。
“赵执事。”苏雨轻声唤道。
中年修士一个激灵醒来,见是苏雨,连忙起身,脸上堆起笑容,带着几分谄媚:“哟,苏师叔!您怎么亲自来了?有什么事吩咐一声,小的跑腿就是了。”
“新收了一名杂役弟子,叫林天。安排一下。”苏雨语气依旧温和,但带着不容置疑的意味,“此子心性尚稳,安排些稳妥的活计。”
赵执事飞快地打量了林天一眼,见他衣着朴素,气息微弱(近乎没有),心中了然,笑容不变:“苏师叔放心,包在小的身上。林天是吧?以后就是咱们杂役院的人了,好好干,宗门不会亏待勤快人。”
苏雨点点头,又对林天道:“既入宗门,无论身份如何,皆需守宗门规矩。外门执事堂每月初一会发放基础物资和任务。若有疑问,可来百草峰寻我。”说完,她取出一块木牌递给林天,上面刻着一个“役”字,背面有“天阙”字样。“这是你的身份牌,凭此领取月例,接取任务。”
“多谢苏师叔。”林天双手接过木牌,躬身道谢。他能感觉到这位苏师叔是真心给他一个机会,尽管这机会看起来微不足道。
苏雨不再多言,转身飘然而去,月白裙裾在山道上一闪而逝。
苏雨一走,赵执事脸上的笑容立刻淡了几分,重新坐回竹椅,慢条斯理地喝了口茶,才乜斜着眼看向林天:“小子,苏师叔心善,给你指了条路。但杂役院有杂役院的规矩。咱们这儿,不养闲人。”
“弟子明白。”林天低头应道。
“明白就好。”赵执事从桌上拿起一本厚厚的簿子翻了翻,“嗯……正好,百草峰东麓三号药谷那边,缺个打理‘清心草’和‘凝血藤’的杂役。原先的老王头年纪大了,干不动了,你顶他的缺。”
“百草峰?药谷?”林天心中一动。
“对。那可是苏师叔管辖的峰头之一,活儿不算最累,但需要细心,不能出差错。清心草和凝血藤都是一阶灵草,虽然不值大钱,但要是养死了,或者被山精野鼠祸害了,扣你月例都是轻的!”赵执事敲打道,“每天需除草、松土、施以特定配比的灵泉水,记录生长状况。这是《基础灵草辨识与养护》玉简和药谷阵法令牌。”
赵执事扔过来两样东西。一枚灰扑扑的玉简,一块巴掌大的铁木令牌,上面刻着复杂的纹路。
“玉简贴额,集中精神便可读取,只可阅三次。令牌是进出药谷阵法的凭证,滴血认主,别丢了。”赵执事挥挥手,“住处嘛……丙字区二十七号屋,现在空着。每月初一可来领三块下品灵石,一瓶‘辟谷丹’(十粒),一套净衣符。好了,去吧,明天开始上工。”
“是。”林天接过东西,退了出去。
丙字区是杂役院最偏僻、条件最差的一片木屋。二十七号屋更是靠近山壁,潮湿阴冷。屋里除了一张硬板床、一张破桌、一个蒲团,别无他物。窗户纸破烂,山风呜呜灌入。
林天关上门,长长吐了口气。他没有立刻收拾,而是先拿起那枚玉简,依言贴在额头,集中精神。
微凉的触感传来,随即,大量图文信息涌入脑海——数十种常见一阶灵草的图样、名称、习性、养护要点、粗略的药性介绍,以及一些基础的阵法维护、杂役注意事项等。信息量不小,但对经历过青冥玉信息冲击的林天来说,还算清晰有序。
“清心草,一阶下品,喜阴凉,需每日以三分灵泉水、七分山泉水混合浇灌,忌强光直射……”
“凝血藤,一阶中品,缠绕生长,需定期修剪杂枝,每三日需以微量金系灵力刺激藤蔓节点,促进药性凝聚……”
玉简使用一次后,光芒黯淡了些。林天小心收起。又拿起那块铁木令牌,咬破指尖,滴上一滴鲜血。鲜血迅速被令牌吸收,上面纹路亮起微光,随即隐去。林天感到与令牌之间产生了一丝微弱的联系。
做完这些,他才开始简单打扫屋子,铺上自带的薄被。坐在硬板床上,他尝试再次运转《青冥道诀》引气篇。周围灵气依然稀薄且难以捕捉,那微弱的气流在体内运行缓慢,几乎感觉不到增长。
“伪灵根……五行俱全,互相冲突抵消,如同漏勺,难以蓄水。”林天想起测灵碑的结果,心中苦涩。但他没有放弃,一遍又一遍地搬运那微弱气息,淬炼着经过玉坠改造和三个月苦修后比常人坚韧些许的经脉。
夜深人静,杂役院鼾声四起。林天结束打坐,毫无倦意。他摸出怀中一个粗布小包,打开,里面是几块碎银、几十个铜板,还有一小截烧焦的柳木——这是他在栖霞村废墟中唯一找到的、属于阿婆那间茅屋的东西。
“玄阴教……柳家……青冥玉……”他低声念着这几个关键词。天阙宗内,能否找到线索?杂役弟子身份低微,行动受限,但也正因为不起眼,或许能听到一些正式弟子听不到的消息。
首要任务是活下去,站稳脚跟。百草峰药谷的差事,是机会。苏雨师叔似乎对自己有些额外的关注,不管原因是什么,要把握住。
第二天寅时(凌晨三点),天色未明,林天便起身。用冰冷的山泉抹了把脸,就着凉水吃了半粒辟谷丹(赵执事说一粒可抵两天饥),便根据玉简中的地图,前往百草峰。
天阙宗占地极广,诸峰之间自有阵法传送或飞舟往来,但那不是杂役弟子能用的。林天只能靠双脚。走了近一个时辰,穿过大片山林和几处云雾笼罩的禁制边缘(凭令牌通过),才来到百草峰山脚。
百草峰并非主峰,但灵气明显比杂役院浓郁不少,草木格外葱茏。东麓地势较缓,开辟出层层梯田般的药谷,被淡淡的阵法光幕笼罩。找到三号药谷,令牌贴近光幕,光幕自动分开一道门户。
药谷不大,约莫两亩见方,被整齐划分成十几个小块。一边是低矮的、叶子呈淡蓝色的清心草,随风摇曳,散发宁静气息;另一边是沿着木架攀爬的暗红色藤蔓,叶片肥厚,正是凝血藤。谷中灵气比外面又浓郁一分,带着淡淡的药香。
林天不敢怠慢,仔细回忆玉简内容,开始工作。先是检查阵法节点(几块嵌入地下的灵石),确认运转正常。然后取来药谷角落木桶中的灵泉水(蕴含微弱灵气)与旁边溪流的山泉水,按比例混合,小心翼翼地为清心草浇灌。接着修剪凝血藤的杂枝,并尝试调动体内那微弱得可怜的气流,按照玉简描述,凝聚一丝极其微弱的、带着锋锐气息的“金系灵力”,轻轻刺激藤蔓上几个特定的结节。
仅仅是刺激了三个结节,林天就感到一阵头晕目眩,体内气息几乎耗尽。他连忙停下,打坐恢复。如此反复,光是照料这些灵草,就花去了大半天时间,还要记录每块药田的状况。
劳作虽繁琐,但林天做得一丝不苟。他发现,当自己心神沉浸在照料灵草的过程中,尤其是尝试调动那微弱灵力时,胸口疤痕处偶尔会传来一丝极淡的温热,对周围灵气的感应似乎也敏锐了极其微小的一丝。
“是因为《青冥道诀》?还是青冥玉残留的影响?”林天若有所思。
傍晚时分,他拖着疲惫的身子回到杂役院。刚进丙字区,就听到一阵喧哗。
“韩兄?你怎么在这儿?”林天看到韩猛那魁梧的身影正站在他屋前,和几个同样新入门的杂役弟子说着什么,那几个杂役弟子神色恭敬中带着羡慕。
“林兄弟!你可回来了!”韩猛哈哈笑着迎上来,“俺打听了好久才找到你住这儿!怎么样?杂役的活儿累不累?”
“还好。韩兄你这是……”林天看到韩猛腰间挂着一块淡青色玉牌,那是外门正式弟子的标识。
“嘿嘿,俺第三关也过了,现在是天阙宗外门弟子,分配到‘巨阙峰’了!巨阙峰主修剑道和炼体,正合俺胃口!”韩猛用力拍了拍林天肩膀,“林兄弟,你别泄气!杂役怎么了?俺听说宗门里也有杂役弟子靠苦功和机缘,后来被哪位长老看中,破例收为记名弟子的!你先干着,有机会俺一定帮你!”
林天心中微暖:“多谢韩兄。”
“谢啥!咱们可是一起爬过问心路的交情!”韩猛豪爽道,又压低声音,“对了,俺听说,这次新弟子里面,出了两个了不得的人物!一个叫‘楚云河’,是中州楚家的子弟,金火双灵根,品质上佳,直接被一位金丹长老收为亲传了!还有一个更神秘,是个小姑娘,叫‘陆雪’,测灵时碑上冲起冲天白光,寒气逼人,据说是‘冰系异灵根’,百年难遇!直接被掌门一脉的‘玄冰峰’主带走了!”
楚云河?陆雪?林天记下这两个名字。中州楚家……不知与柳家有无关联?
“还有,玄阴教你知道不?”韩猛忽然道。
林天心脏猛地一跳,面上不动声色:“玄阴教?没听说过。”
“俺也是听师兄们闲聊。好像是魔道的一个大派,势力不小,行事诡秘狠辣。最近几年在咱们青州边境好像有些活动,宗门里似乎也在留意。”韩猛挠挠头,“不过跟咱们这些小虾米应该没啥关系。林兄弟,你早点休息,俺先回去了,还得去领功法玉简呢!有事到巨阙峰外院找俺!”
送走韩猛,林天回到冷清的小屋。他点亮油灯,手指无意识地在粗糙的木桌上划动。
玄阴教……果然存在,而且似乎与天阙宗是对头。这是个线索。
冰系异灵根,陆雪……这个名字,为何给他一种极淡的、莫名的熟悉感?错觉吗?
他摇摇头,抛开杂念。无论线索在哪里,现在的自己都太过弱小。当务之急,是借助药谷的环境和杂役的身份,努力提升实力,哪怕只有一丝一毫。
他盘膝坐下,再次尝试引气。这一次,在极度疲惫和心神放空后,他隐约感到,从胸口疤痕处,渗出丝丝缕缕极其精纯、却又微弱到难以察觉的清凉气息,融入他搬运的气流中。这气息与外界驳杂的灵气截然不同,带着一种古老、中正平和又蕴含生机的意味。
运行一周天后,疲劳竟减轻了些许。
林天睁开眼,眼中闪过一丝难以置信的惊喜。
“这是……青冥玉残留的本源之气?还是……《青冥道诀》真正的奥秘?”
他不敢确定,但这无疑是一缕曙光,照亮了他黯淡的伪灵根资质下,那几乎不可能的修行之路。
“路再难,也要走下去。”
窗外,月明星稀。杂役院的夜晚寂静而漫长,但对于林天而言,这个夜晚,因为那一缕微不可察的清凉气息,而有了不同的意义。
仙路漫漫,始于足下。杂役生涯的第一天,或许卑微,却埋下了不平凡的种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