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州城往北，官道渐窄，山势渐陡。
林天——他决定暂时用这个化名——背着旧剑，走在蜿蜒山路上。旧剑是他在栖霞村后山一处隐蔽山洞里找到的，与一些散碎金银放在一起，应是阿婆生前所藏。剑很普通，铁匠铺三两银子就能打一柄，但握在手中，却让他有种莫名的安心。
山路行人渐多，多是与他年纪相仿的少男少女，有的锦衣华服、仆从簇拥，有的粗布麻衫、形单影只，眼中却都闪着相似的憧憬光芒。天阙宗开山收徒，是青州乃至周边数州十年一度的盛事，是凡人跃龙门、踏入仙途的最大机缘。
“这位兄弟，也是去天阙宗碰仙缘的？”一个洪亮的声音在旁边响起。
林天转头，见是个身材魁梧的少年，方脸阔口，一身劲装，背后负着一柄几乎与他等高的阔剑，走路带风，气息浑厚，竟已有炼气初期的修为。
“正是。”林天微微点头，态度不卑不亢。
“哈哈，好！俺叫韩猛，青州韩家庄人！一看兄弟就是实在人，这路上无聊，结个伴如何？”韩猛性格爽朗，自来熟地拍了下林天的肩膀，力道不小。
林天肩头微沉，卸去力道，心中微凛。这韩猛看似粗豪，修为却是不弱，家传武学根基扎实。“在下林天，青州人。”他简略答道。
“林天？好名字！林兄弟，俺看你脚步扎实，眼神清亮，定是练过！这次天阙宗收徒，听说考核极严，咱们互相照应！”韩猛哈哈笑着，也不管林天答不答应，就与他并肩而行，自顾自地说起听来的各种消息。
“听说这次主持收徒大典的，是天阙宗执法堂的吴长老，金丹期的大修士！规矩最是严苛。”
“考核分三关，第一关‘问心路’，考的是心性毅力；第二关‘测灵台’，测的是灵根资质；第三关‘幻尘镜’，据说是考验道心悟性。难啊！”
“不过俺爹说了，就算进不了内门，能在天阙宗外门学个一招半式，也比在凡俗厮混强百倍！”
林天默默听着，将这些信息记在心中。灵根资质……他摸了摸胸口疤痕。《青冥道诀》引气篇他已默默修炼三月，能模糊感应到天地间稀疏的灵气，并能引一丝入体淬炼肉身，但进展极其缓慢，远不如道诀中描述的“灵气自来，周天自成”的景象。自己的灵根，恐怕不佳。
山路越来越陡，云雾开始在身边缭绕。行了半日，前方出现一座巨大的石质山门，高逾十丈，上书两个古朴大字“天阙”，笔走龙蛇，隐隐有威压散发。山门后是望不到尽头的石阶，直入云端。
山门前已是人山人海，怕是有数千之众，嘈杂喧闹。几名身穿天阙宗淡青色服饰的弟子守在石阶前，神色淡然，对眼前的喧闹视若无睹，气息悠长，赫然都是炼气中后期的修为。
“肃静！”一声清喝并不如何响亮，却清晰地压过所有嘈杂，传入每个人耳中。
人群瞬间安静下来。
石阶上，不知何时出现了一位灰袍老者。老者面容清癯，眼神平淡，负手而立，却仿佛与周围山势融为一体，令人望之生畏。
“老夫吴清远，天阙宗执法堂长老。”老者目光缓缓扫过下方黑压压的人群，凡被他目光扫过之人，皆感到一股无形压力，噤若寒蝉。“今日是我天阙宗开山收徒之日，规矩尔等想必已有耳闻。三条：一，骨龄二十以下；二，身家清白，无大恶；三，通过考核。”
“现在，第一关，问心路。”吴长老袖袍一挥，山门后的石阶忽然泛起淡淡的白光，云雾更浓。“此路考尔等心性毅力。日落之前，登顶者，可入第二关。途中不得使用外力法宝，不得互相厮杀，违者逐出。开始吧。”
话音一落，人群顿时沸腾，争先恐后涌向石阶。
韩猛兴奋地低吼一声：“林兄弟，俺先上了！山顶见！”说罢，迈开大步，咚咚咚地踏着石阶向上冲去，速度极快，瞬间超过许多人。
林天深吸一口气，混在人群中踏上石阶。第一步踏下，他眉头微微一皱。石阶并无特别，但当他连续登上几十级后，渐渐感到一股无形的压力从四面八方涌来，落在肩头、心头。这压力并非纯粹的重力，更像是一种精神上的负重，让人心生疲惫，想要放弃。
抬头望去，石阶蜿蜒，隐于云雾，不知尽头。前方已经有人开始气喘吁吁，脚步放缓。
“不过是些疲惫之感，岂能阻我？”林天眼神坚定。比起三个月前坠崖濒死、经脉破碎的痛苦，比起阿婆和村民惨死的血仇，这点压力算什么？他调整呼吸，按照《青冥道诀》中记载的粗浅吐纳法，一步一个脚印，稳步向上。
越往上，压力越大。石阶两侧的景象也开始变化，时而出现金银财宝的幻象，时而有绝色佳人含情相邀，时而有威严声音许诺功名利禄……皆是惑人心神之物。不少人被幻象所迷，或驻足痴看，或试图抓取，结果心神激荡，被陡然增大的压力弹下石阶，滚落下去，淘汰出局。
林天心如止水。青冥玉破碎时涌入脑海的信息，除了道诀，还有一些零碎的记忆片段和坚韧的意志烙印，让他的心神远比同龄人稳固。幻象袭来，他只看作过眼云烟，脚步不停。
两个时辰后，他已越过大批人马，前方人影稀疏。韩猛那魁梧的身影在更前方，速度也慢了下来，阔剑拄地，呼哧喘气。
“林兄弟，你……你跟上来了？”韩猛回头看到林天，有些惊讶。他自负体力过人，家传心法也注重熬炼筋骨，本以为能将林天远远甩开。
“韩兄。”林天点点头，额角见汗，但呼吸还算平稳。
“好家伙！深藏不露啊！”韩猛赞了一句，咬牙道：“这鬼路，越到后面越邪门，腿像灌了铅，心里还老冒出些乱七八糟的念头。俺差点就跟幻象里那坛百年陈酿干杯了！”
林天笑了笑，没说话。他感受到的压力和幻象，似乎比韩猛描述的还要强一些，难道与修炼过《青冥道诀》有关？
两人结伴，互相鼓劲，继续向上。又过了一个时辰，日头西斜，石阶尽头终于隐隐在望。那里是一处宽阔平台，已有数十人抵达，或坐或立，俱是疲惫不堪但难掩兴奋。
最后百级石阶，压力骤增数倍，幻象也变得更加真实凶险。林天眼前甚至出现了栖霞村火光冲天的景象，阿婆倒在血泊中，王婶惊恐的面容……他胸口疤痕隐隐发热，一股冰凉气息流转，瞬间让他灵台清明。
“是幻觉！仇，要亲手报！”他低吼一声，双目赤红，硬生生扛着几乎要压碎脊梁的重压，一步步踏完最后石阶，登上平台。
韩猛紧随其后，几乎是爬上来，瘫倒在地，大口喘气：“他奶奶的……总算……上来了……”
平台上约莫有百余人，个个都是心性坚韧之辈。林天目光扫过，看到一些气质不凡的年轻人，显然出身修真家族，早有准备，此刻虽也疲惫，但姿态从容。
一道淡青色身影飘然落下，正是吴长老。他目光扫过平台上众人，微微颔首：“不错。比上次多了一十二人。休息半个时辰，进行第二关，测灵台。”
平台尽头，是一座古朴石台，台上立着一块晶莹剔透的青色石碑，高约丈许，碑面光滑如镜。
半个时辰后，众人恢复了些力气，在几位天阙宗弟子的指引下，排成数列。
“依次上前，将手按在测灵碑上，运转你们粗浅的引气法门或灌注内力即可。”一名面容冷峻的弟子宣布规则。
第一个上前的，是个锦衣少年，神情倨傲。他将手按在碑上，石碑底部亮起黄、绿两色光芒，向上蔓延，最终停在约莫碑身四分之一的高度，光芒较为明亮。
“土、木双灵根，主土，品质中下，纯度尚可。炼气二层修为。合格。”冷峻弟子记录。
锦衣少年脸色微红，似乎对“中下”的评价不满，但不敢多言，退到一旁。
后续测试者，大多都是三灵根、四灵根，光芒黯淡，勉强爬到碑身五分之一甚至更低。偶尔有双灵根出现，便引起一阵低呼。灵根属性越少，纯度越高，光芒爬得越高越亮，资质便越好。传说中的天灵根（单属性超纯度）或变异灵根，已是百年难见。
韩猛上前，深吸口气，大手按上石碑。红、黄两色光芒亮起，红色尤为炽烈，迅猛向上，直到接近碑身一半高度才减缓，最终停在过半位置，光芒耀眼。
“火、土双灵根，主火，品质中上，纯度颇高！炼气三层修为！好！”连那冷峻弟子眼中都闪过一丝赞赏。
韩猛咧嘴一笑，走了回来，对林天道：“林兄弟，到你了！加油！”
林天点点头，走向测灵碑。他能感觉到无数目光落在背上，有好奇，有审视。他将手掌轻轻按在冰凉的碑面上，尝试调动体内那微弱的气流。
一秒，两秒……石碑毫无反应。
林天心中一沉。难道自己连最差的灵根都没有？
就在台下开始响起细微议论声时，石碑底部，极其黯淡的、几乎难以察觉的五色光芒（金、绿、蓝、红、黄）同时微微一闪，然后像是力有不逮，向上蠕动了一寸不到，便彻底熄灭。光芒微弱到让人怀疑是不是看错了。
场中一片寂静。
那冷峻弟子皱了皱眉，仔细看了看石碑，又看了看林天，语气平淡无波：“伪灵根，五行俱全，属性冲突，灵气亲和度极低，近乎于无。无修为。不合格。”
“不合格”三个字，像冰水浇头。
林天的手僵在碑上。虽然早有预感，但真正被宣判，仍感到一阵窒息般的失望和不甘。伪灵根……修真界公认的废物资质，终生难有寸进。
“等等。”一个温和的女声忽然响起。
众人望去，只见吴长老身边，不知何时多了一位身穿月白长裙的女子。女子约莫二十许人，容颜清丽，气质温婉，腰间挂着一枚玉牌，上有“百草”二字。
“苏师叔。”冷峻弟子连忙行礼。
白裙女子微微颔首，走到测灵碑前，仔细看了看，又看向林天。她的目光清澈，带着一丝探究。“五行伪灵根，确属最差。不过……”她顿了顿，“方才他登问心路，速度、心性，皆属上乘。我百草峰近年来缺一些照看药田、心思沉稳的杂役弟子。吴师兄，此子心性尚可，虽无修道资质，但做个外门杂役，打理俗务，或许可行。不知能否通融？”
吴清远看了林天一眼，又看了看白裙女子，略一沉吟：“苏师妹既然开口，也罢。外门杂役，确无需灵根要求。小子，你叫什么？”
林天回过神来，压下心中翻腾的情绪，躬身道：“弟子林天。”
“林天，你可愿入天阙宗，为外门杂役弟子？此非正式弟子，无传承道法，只有粗浅强身功法，需负责诸多杂役劳作，仙途渺茫。你考虑清楚。”
无数目光集中在林天身上，有幸灾乐祸，有同情，有不屑。杂役弟子，说好听是宗门一员，实则与奴仆无异，是最底层的存在。
林天抬起头，目光越过吴长老，望向云雾深处巍峨的仙山楼阁。胸口的疤痕微微发烫。血仇未报，身世未明，青冥玉碎，道诀初得……他岂能就此放弃？
纵然是杂役，也是在天阙宗内！只要留下，就有机会！
他深吸一口气，斩钉截铁道：“弟子愿意！”
吴长老点点头：“准。归入外门杂役院，由苏雨师叔带走安排。”
白裙女子苏雨对林天温和一笑：“随我来吧。”
林天默默走到苏雨身后。韩猛挤过来，拍了拍他的肩膀，低声道：“林兄弟，别灰心！杂役也是天阙宗的人！以后俺罩着你！”
林天对他感激地点点头。
测灵继续。后续又有几人因灵根太差被淘汰，也有少数资质不错者入选。最终，通过前两关者，仅有六十余人，将参加第三关“幻尘镜”的考核，角逐内门弟子资格。而林天，成了唯一一个以“杂役弟子”身份留下的人。
他跟着苏雨，走向侧方一条小道，远离了测灵台前的喧嚣。回望一眼那青色石碑和平台上那些即将踏入仙途的幸运儿，林天握紧了拳头。
“仙路断绝？我不信。”
“纵然是伪灵根，纵然是杂役，我也要在这仙门之中，走出一条自己的道！”
“阿婆，栖霞村的乡亲们，还有……不知名的父母亲人，你们在天之灵看着，林天，绝不会庸碌一生！”
小道蜿蜒，通向云雾笼罩的山脚。那里是外门杂役院的所在，也是林天问道仙途的起点，一个看似卑微，却暗藏无限可能的起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