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州城外五十里,有村名“栖霞”。
时值夏末,村东头的老槐树上蝉鸣聒噪,李二狗蹲在树荫下,眯眼望着田埂尽头尘土飞扬的小道。
“二狗,看啥呢?”隔壁王婶提着木桶路过,桶里是新摘的豆角。
“等货郎。”李二狗挠了挠头,“阿婆的针线用完了,答应给她捎些。”
王婶笑道:“你这孩子,自打你阿婆三年前从河边把你捡回来,倒是真把你养得懂事了。那时候你浑身是伤,我们都以为你活不成呢。”
李二狗憨厚一笑,没有接话。其实他对三年前的事毫无记忆,只知道自己醒来时就在这栖霞村,身边只有个慈眉善目的阿婆。阿婆说他叫“二狗”,好养活。
夕阳西沉时,货郎没来,却来了三个不速之客。
那是三个身着玄色劲装的男子,腰佩长刀,风尘仆仆却步伐稳健,目光如鹰隼般扫过村口每一个角落。为首的是个虬髯大汉,左颊一道疤从眼角划到下颌,平添几分凶煞之气。
“老乡,打听个人。”虬髯大汉的声音沙哑,像是沙砾摩擦,“最近村里可来过陌生人?或是……有没有谁家突然多了个年轻男子,约莫十七八岁,可能受了伤?”
正收摊的村民们面面相觑,纷纷摇头。
王婶多嘴问了句:“官爷,那人是犯了什么事吗?”
虬髯大汉眼神一厉:“不该问的别问。”
李二狗心中莫名一紧,下意识往后缩了缩。不知为何,那大汉的眼神扫过他时,他感到脊背一阵发凉。
“头儿,这穷乡僻壤,那小子若真逃到这里,怕是也活不成。”一个瘦高个低声说。
虬髯大汉冷哼一声:“活要见人,死要见尸。主家交代了,那东西必须带回去。再往前搜搜。”
三人正要离去,忽然,虬髯大汉猛地转身,目光死死盯住李二狗:“你,过来。”
李二狗心跳如擂鼓,硬着头皮上前。
“你叫什么?哪里人?”虬髯大汉上下打量他,眼神锐利如刀。
“我、我叫李二狗,就是这村里人。”李二狗低头答道。
“抬起头来。”
李二狗慢慢抬头。夕阳余晖落在他脸上,那是一张平凡无奇的面容,皮肤因日晒而黝黑,唯有一双眼睛清澈透亮。
虬髯大汉盯着他看了半晌,突然伸手抓向他的肩膀。那一抓快如闪电,李二狗根本来不及反应,只觉得肩头一紧,整个人被提了起来。
“你做什么!”王婶惊叫。
“筋骨不错,不像寻常农家子。”虬髯大汉冷笑,另一只手猛地扯开李二狗的衣襟。
李二狗胸前空空如也,只有几道陈年伤疤。
虬髯大汉皱了皱眉,似乎有些失望,随手将他丢开:“滚吧。”
李二狗摔在地上,胸口一阵气血翻涌。他咬牙爬起来,拍了拍尘土,一声不吭地往回走。身后传来瘦高个的声音:“头儿,不是他。那小子胸口应该有块青玉坠子,是柳家的信物。”
“我知道。”虬髯大汉声音渐远,“继续找。血月之夜快到了,那东西若真在他身上,到时候必有异象。”
李二狗脚步不停,直到拐过村口的老井,才扶着土墙大口喘气。他颤抖着手摸向自己胸口——衣襟深处,贴肉戴着的,正是一块温润的青玉坠子。坠子呈柳叶形,触手生温,三年来从未离身。
阿婆说,捡到他时这坠子就在他脖子上。她嘱咐过,千万不可示人。
“柳家……青玉坠……”李二狗喃喃自语,头痛欲裂。一些破碎的画面闪过脑海:冲天火光、刀剑交鸣、一个女子凄厉的喊声“快跑”,还有……一轮猩红的月亮。
当夜,李二狗辗转难眠。阿婆年事已高,早已歇下,茅屋里只有油灯如豆。他摩挲着胸前的玉坠,那玉在昏暗光线下泛着幽幽青光,仿佛有生命般微微发热。
子夜时分,李二狗忽觉胸口灼热难当。他猛然坐起,只见窗外天空不知何时蒙上了一层诡异的暗红。推门而出,全村死寂,连犬吠虫鸣都消失了。
天穹之上,一轮血月正缓缓升起,猩红如血,妖异绝伦。
胸口玉坠突然爆发出刺目青光,一股灼热气流从坠子中冲出,直贯李二狗四肢百骸。他惨叫一声,摔倒在地,只觉得浑身骨头都要被碾碎重组。
“找到了!”
一声厉喝划破夜空。村口,三道玄色身影如鬼魅般疾驰而来,正是白日的虬髯大汉三人。
“血月现,玉魂醒!果然是他!”虬髯大汉眼中闪过狂喜,纵身扑来,五指成爪直取李二狗咽喉。
李二狗想要躲闪,身体却像被钉在地上,动弹不得。眼看那爪风已至面门,胸口的玉坠陡然青光大盛,化作一道光幕将他护住。
“砰!”
虬髯大汉被震退三步,脸色骤变:“玉魂护主?这小子已经觉醒了一部分力量!结阵!”
三人迅速占位,各掐法诀,三道黑气从他们手中涌出,在半空中交织成一张大网,向李二狗罩下。
光幕在黑色大网压迫下明灭不定,李二狗感到玉坠传来的热流正在迅速消退。他咬破舌尖,剧痛让神智一清,不知哪来的力气,竟挣扎着爬起来,跌跌撞撞向后山跑去。
“追!他刚觉醒,撑不了多久!”
身后破空声紧追不舍。李二狗慌不择路,竟跑到了后山断崖边。崖下云雾缭绕,深不见底。
前无去路,后有追兵。
“小子,交出青冥玉,饶你不死!”虬髯大汉步步逼近,眼中杀意凛然。
李二狗背靠悬崖,喘息着问:“你们是谁?柳家又是什么?我到底是谁?”
“将死之人,何必知道那么多。”虬髯大汉狞笑,“你只需要知道,你怀揣着不该属于你的东西。”
李二狗低头看向胸口的玉坠,那青光已黯淡如风中残烛。他忽然笑了,笑容里有一丝释然:“既然是我的东西,那就谁也别想拿走。”
说罢,他纵身一跃,跳下悬崖。
“不!”虬髯大汉扑到崖边,只抓到一片衣角。他脸色铁青,望着深不见底的悬崖,狠狠一拳砸在地上:“搜!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云雾吞噬了李二狗下坠的身影。耳畔风声呼啸,他却感到前所未有的平静。玉坠紧贴胸口,散发着最后一丝温暖,像是在告别,又像是在指引。
恍惚间,他仿佛听到一个温柔的女声在耳边轻语:“活下去……青冥问道,方见真我……”
崖底并非乱石嶙峋,而是一潭深泉。李二狗坠入水中,冰凉刺骨。他意识逐渐模糊,最后的感知是玉坠彻底碎裂,一股磅礴信息如洪水般冲入脑海——
《青冥道诀》第一篇:引气入体,筑基问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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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个月后,青州城,醉仙楼。
说书先生醒木一拍,满堂寂静。
“话说那栖霞村惨案,全村三十七口一夜之间暴毙,死状凄惨,七窍流血。官府查了三月,一无所获。有传言说,是邪修作祟,炼人生魂;也有人说,那村里藏了件宝物,引来杀身之祸……”
角落雅座,一个头戴斗笠的青衣少年静静斟茶。他面容普通,唯有一双眼睛深邃如潭,与年龄不符。
桌上放着一柄旧剑,剑鞘斑驳。
少年抬手摸了摸胸口——那里空无一物,只有一道柳叶形的淡淡疤痕。
“阿婆,王婶,老槐树……”他低声呢喃,眼中闪过一丝血色,“我会查清楚的。柳家,青冥玉,还有……我是谁。”
他放下一块碎银,提起旧剑,起身走入熙攘街道。
阳光照在他背上,在地上投出一道长长的影子。影子边缘,隐隐有青色光晕流转,如柳叶轻摇。
青州城北三百里,有山名“天阙”,乃青州第一修真大派“天阙宗”所在。十年一度的开山收徒大典,三日后举行。
少年抬头望向北方天际,那里云雾缭绕,仙鹤盘旋。
“天阙宗……就从那里开始吧。”
他叫李二狗,但他知道,这不是他的真名。
青冥玉碎,道途始开。血海深仇,终将得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