密室之内,烛火静静燃烧。
陆承恩颤抖的双手捧着温知语递来的热茶,目光穿过摇曳的火光,仿佛看到了二十年前那个风雪交加的夜晚。
那杯茶的温度,顺着指尖,一点点驱散了积攒了三年的阴寒。
“殿下,您可知‘守册七卫’?”陆承恩的声音沙哑,像是两块粗糙的石头在摩擦。
夏启微微颔首,示意他继续。
“老臣,便是先帝亲授的守册七卫之一,位列第五。”陆承恩眼中流露出刻骨的追忆与痛苦,“我们的职责,只有一个——世代轮值,守护《正统玉牒》真本。先帝雄才大略,却晚年多疑,他深知皇陵虽固,但目标太大,反而是最不安全的地方。”
“三年前,先帝弥留之际,已感时日无多。他秘密召见了我与大统领,命我二人趁夜将玉牒真本,从西山皇陵的暗格中移出,藏入……藏入太庙的地宫夹层之中。”
此言一出,满室皆惊。
太庙,供奉大夏历代先祖之地,是整个王朝最为神圣庄严的所在。
谁能想到,象征着最高皇权法统的玉牒,竟会藏于此处!
“先帝当时说,‘唯有列祖列宗脚下,方能镇压宵小,不引人疑’。”陆承恩苦涩一笑,“可他千算万算,没算到人心之险,远胜金汤之固。国丈李崇安,早已将手伸进了礼部匠作司!早在大修太庙之时,他便买通了主事,在修建地宫时,暗中布下了一座‘活砖阵’。那阵法无需钥匙,只需按照特定的顺序推拉墙面与地面的砖石,便能开启一条通往夹层的密道!”
话音刚落,温知语已疾步走到堆满卷宗的木架前,纤手如电,迅速抽出一本厚重的《大夏礼制·宗庙篇》。
她翻到太庙章节,清冷的声音在密室中响起:“典制记载,太庙地宫每年仅开启两次,分别为春祭与冬祀,用以献祭先祖。而这两次大典,监礼之人,正是国丈李崇安!”
她玉指轻点,又翻出一张陈旧的太庙初建图纸,与近年修缮图纸对比,凤眸中寒光一闪:“找到了!太庙正殿的须弥座基台,比同级规制高出了整整三尺!这多出来的三尺,绝非误差,而是为了预留出那个夹层的空间!”
温知语抬起头,目光直视夏启,一针见血:“主公,李崇安不怕我们去太庙寻找,因为那是禁地,擅闯者死。他怕的,是我们知道该怎么进去。”她略一沉吟,一个大胆的计划已然成型:“属下提议,立刻以‘太庙殿顶近日漏雨,恐惊扰先祖神灵’为由,向朝廷正式上书,请求派遣我们北境最优秀的工匠入内勘察修缮。我们的人,必须光明正大地进去!”
“光明正大”四个字,让在场众人心头一震。
与此同时,苏月见那双勾魂夺魄的眸子里,也闪过一丝冷冽的锐光。
她没有说话,只是对着阴影中一名下属打了个手势。
不出半个时辰,一份关于近年所有参与过太庙修缮的匠户名录,便已摆在了她的面前。
“李崇安的私产‘西山窑坊’,果然有鬼。”苏月见指尖划过名录,声音冰冷,“名录上,有六户核心匠人,皆出自此坊。他们,就是知道‘活砖阵’秘密的人。”
她转身对一名影鼠细作低声吩咐:“立刻伪装成招募劳工的包头,去京城东市的匠人行口放出风声,就说北境王府急需修缮古建,重金聘请经验老到的泥瓦匠,尤其点明,若有懂得‘响壁术’的老师傅,酬劳加倍!”
“响壁术”,一种早已失传的古老技艺,匠人能通过敲击墙壁听回声,来判断墙体内部的结构,甚至是空腔的位置。
这是阳谋,也是钓饵。
果不其然,当夜,一名衣衫褴褛、左腿微瘸的老翁,便拄着拐杖找上了门。
他双眼浑浊,却在看到影鼠拿出的北境令牌时,精光一闪而逝。
“老朽……年轻时曾在太庙帮工,敲过砖,听过音。”老翁声音嘶哑地开口,“我知,正殿第三根蟠龙柱后的墙壁,敲上去……声音不对,里面是空的。”
次日,启明关内一处戒备森严的院落里,一段按照太庙图纸仿建的墙体拔地而起。
沉山亲自将一块黑布蒙在老翁的眼睛上,递给他一柄小巧的铜锤。
“老先生,请吧。”
老翁也不推辞,接过铜锤,深吸一口气,开始沿着墙面,以一种奇特的韵律,或轻或重地敲击起来。
咚…咚咚…嗒…那声音时而沉闷如鼓,时而清脆如铃。
在场之人无不屏息凝神,只见那老翁在一处看似与别处无异的墙面前停下,用锤柄在三块砖石上依次点了点。
“门轴,应在此处。”
沉山命人拆开墙壁,众人顿时倒吸一口凉气——老翁指出的位置,分毫不差,正是机括门轴的预设点!
此人是宝!
沉山当即将老翁编入即将前往京城的工程队,却留了个心眼,故意将其安排在嘈杂的马厩旁休息,并派专人暗中监视,观察他是否会在睡梦中惊悸失言。
然而,一夜过去,老翁鼾声如雷,睡得无比安稳。
只是在临睡前,监视者听到他翻了个身,用几不可闻的声音喃喃了一句:
“别让柱子……哭。”
这句莫名其妙的话,立刻被呈报上来。
“柱子哭?”周七眉头紧锁,在堆积如山的资料中疯狂翻找。
忽然,他眼前一亮,从一本残破的《营造法式·机关篇》中找到了答案。
“是‘鸣柱机关’!”周七激动地指着书页上的图样,“这是一种古代用于高级墓葬或府库的防盗机关!若墙体受到非正常外力,或者开启顺序错误,内置于柱体或墙体中的铜管就会因气流变化而发出类似呜咽的悲鸣,用以示警!这说明,开启密道,必须在绝对安静的环境下,并且手法、时机都不能有丝毫差错!”
他立刻铺开一张巨大的太庙及周边区域的巡逻图,无数红蓝线条在上面交错。
经过半个时辰的紧张推演,他的指尖重重点在图上一角。
“找到了!太庙东侧围墙的守卫,隶属两支不同卫队。每逢单月初七的子时,两队换岗交接,会存在一个长达十二息的空当!这个时间,足够一个顶尖高手完成一次无声潜入,或是…完成一次开门的动作!”
所有的线索,如百川归海,最终汇于夏启的案前。
他不动声色,一面批准温知语的奏请,一面命沉山将那支携带着系统出品的【高强度碳钢凿具】的精英工程队,混入运送建材的车队,先行开赴京城。
当夜,万籁俱寂。
夏启独自坐在密室中,他的面前,放着一张从故纸堆里淘来的,残破不堪的《太庙初建志》拓片。
“系统,兑换【古籍修复液】。”
随着他心念一动,一滴宛如水银的液体出现在他指尖。
他小心翼翼地将液体滴在拓片最模糊的一角。
奇迹发生了,那液体仿佛拥有生命,迅速渗透进泛黄的纸张纤维中,原本已经淡不可辨的墨迹,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重新变得清晰、深邃。
一行被岁月尘封的小字,赫然显现:
“……皇考之秘藏,非钥可启。启钥之法,在乎诚心。左三右二,俯首叩阶九回,则祖灵感应,天门自开……”
左三右二,是推砖的顺序。俯首叩阶九回,才是真正的关键!
夏启凝视着烛火,那双深邃的眼眸中,倒映着跳动的火焰,也倒映着一个庞大王朝的腐朽与虚伪。
他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低声自语:
“原来,不是用钥匙开锁。”
“是用膝盖,跪出来的门。”
他缓缓站起身,走到巨大的沙盘前,目光落在代表着太庙的模型上。
所有的情报、所有的准备,都指向了一场惊心动魄的夜间潜入。
然而,风险与收益,在他的脑中飞速盘算。
这时,一直静立一旁的温知语忽然开口,声音打破了沉思的寂静。
“主公,潜入虽是良策,但终究是暗室之举。一旦事败,国丈反咬一口,我们便是擅闯宗庙、意图不轨的乱臣贼子,百口莫辩。”她的凤眸中闪烁着比烛火更亮的光芒,一字一句地问道:
“可有……能让这扇门,在天下人面前,为我们‘光明正大’敞开的万全之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