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报中枢内,空气仿佛凝固成冰。
那台由无数精密铜件与齿轮构成的信号解析仪,此刻正发出细微而急促的“滴答”声。
铁账房周七的面庞在仪器幽绿的光芒映照下,显得愈发冷峻。
他的目光死死钉在刚刚从铜针矩阵下吐出的一卷狭长纸带上,那上面用特殊药水浸染后显现出的六个字,如六柄淬毒的尖刀,直刺眼底。
猎豺计划,即刻启动。
东厂的血色印戳,像一只睁开的、充满恶意的眼睛。
几乎在看到这六个字的同时,周七的大脑已经化作一台高速运转的差分机。
他没有片刻迟疑,转身在身后的巨幅沙盘上抽出一叠文件。
“调取近十五日南境气象图、所有往来商路轨迹记录、沿线驿站人员流动数据!”他的声音没有一丝波澜,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感。
副手们立刻行动起来,数据如流水般汇集到他面前。
周七的手指在地图和数据表上飞快地跳跃、比对、勾画,无数看似无关的点,在他的脑海中被一条条无形的线串联起来。
一炷香后,他用朱砂笔在地图上的一个点上,重重地画了一个圈。
“白鹭渡,废弃烽火台。”周七的语气笃定得如同宣判,“敌军集结地,就在此处。他们伪装成北上的流民商队,分批次潜入,距离南境最大的官办盐场‘淮安场’不足五十里。三日后,正是月黑风高之夜,西北风向,利于火攻。时间、地点、动机,完全吻合。”
这份精准到令人胆寒的推演,立刻被送到了夏启的书房。
彼时,温知语正为夏启分析朝中各派系的最新动向。
听完周七的汇报,她那双清亮的眸子里闪过一丝锐利的光芒,仿佛棋手看到了对手露出的致命破绽。
“殿下,他们终于忍不住先动手了。”温知语放下手中的卷宗,嘴角勾起一抹冷冽的笑意,“既然他们想演一出‘北境叛军劫掠盐场’的戏码,我们何不成全他们?”
她走到沙盘前,纤细的手指轻轻点在“淮安场”的位置:“将计就计。与其被动防御,不如主动入局。我们可以让一支小队‘恰好’在那晚巡逻,与敌军‘遭遇’,激战后不敌,让一名军官‘重伤被俘’。”
“被俘?”夏启微微挑眉,示意她继续。
“对,被俘。”温知语的眼神越发亮了,“这名军官,必须是铁甲营的老人,履历清白,忠心耿耿。我们要为他设计一套完美的‘叛逃’人设。比如,他因军功赏罚不公心生怨怼,或者因家中遭遇变故而急需用钱。戏要做足,连他妻儿‘悲愤离家’,变卖祖产的戏码都要安排妥当,务必让京城那边的眼线能查到‘实证’。”
她顿了顿,继续道:“最关键的是他带去的‘证物’。不仅要有铁甲营的制式兵器,还要有一封伪造的、加密的‘指令书’,指令书的破解方式,要指向我们总参议室一个虚构的、负责‘黑活’的部门。如此一来,这颗钉子,就能死死地钉进东厂的心脏,让他们自以为抓住了我们的狐狸尾巴。”
夏启听完,沉默片刻,手指有节奏地敲击着桌面。
片刻后,他发出一声冷笑,那笑声里带着浓浓的嘲弄与杀意:“不够。只让他们抓住尾巴还不够。”
他站起身,目光如鹰隼般扫过地图:“这次,我要他们连饵带钩,一起吞下去。吞下去之后,还要让他们咬住这枚毒饵,想吐都吐不出来!”
他大笔一挥,在温知语的方案上批下两个字:照准。
指令如同精密的齿轮,一环扣一环地传递下去。
外情司。
苏月见一身便服,正悠闲地品尝着刚从西域传来的葡萄干。
接到密令后,她那双慵懒的美眸瞬间变得清醒而专注。
她没有丝毫犹豫,从一个暗格中取出一个巴掌大的黑漆木盒。
“传令给‘灰袍’。”她对身边的侍女低声说道,“让他想办法混入白鹭渡的敌营。任务有二。”
她打开木盒,里面是两柄样式普通的长刀,但刀刃在烛光下泛着一种奇异的暗蓝色。
“第一,在他们的武器库中,用这两柄‘追踪刃’换掉主帅佩戴的两柄长刀。刀刃内的微型磁针,会持续向我们的‘听风仪’发送最微弱的信号。”
接着,她又取出一个瓷瓶,倒出一些几乎看不见的灰色粉末。
“第二,将这些‘荧光孢粉’,想办法洒在主帅营帐的角落,特别是床榻和桌案底下。此物无色无味,遇水无形,唯独与人体汗液接触七日后,会在暗处发出微不可见的幽蓝色荧光,即便是用水反复清洗也无法去除,专用于事后指认。”
她将东西交给侍女,特别叮嘱了一句:“告诉‘灰袍’,整个过程,不要伤一人。我们只要让他们,以为自己赢了。”
三天后的深夜,南境淮安盐场。
海风裹挟着浓重的咸腥味,吹得芦苇荡沙沙作响。
一支近百人的武装队伍,如同鬼魅般从黑暗中摸出。
他们行动迅捷,配合默契,每个人脸上都涂着伪装的油彩,身上穿着破旧的衣物,但手中紧握的,却是寒光闪闪的制式兵器。
他们悄无声息地解决了外围的几个哨兵,为首的黑衣将领一挥手,数十人便冲向了堆积如山的盐仓和粮仓。
火把被扔了上去,干燥的草料和木材瞬间燃起熊熊大火,火光映红了半边天。
混乱中,他们故意将几柄刻有“铁甲营”徽记的刀剑遗落在现场,甚至还与一支“恰好”赶来支援的北境巡逻队发生了短暂而激烈的交火,成功“俘虏”了一名“负隅顽抗”的北境军官。
眼看计划得手,黑衣将领脸上露出狰狞的笑意,正欲下令撤退。
就在这时,异变陡生!
“嗡——”
一阵刺耳的嗡鸣声划破夜空。
刹那间,盐场四周的高塔上,数十盏巨大的探照灯骤然亮起,强光如同白昼,将这片区域照得纤毫毕现。
所有伪装成叛军的士兵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强光刺得睁不开眼,瞬间陷入了混乱。
他们这才惊恐地发现,自己早已被数倍于己、身穿黑色作战服的北境士兵团团包围,黑洞洞的枪口从四面八方对准了他们。
包围圈外,沉山面无表情地站在一台造型奇特的“声波定位仪”旁,仪器上清晰地记录了刚才所有人的行动轨迹和对话。
他没有下令攻击,只是举起了手中的扩音铁皮喇叭。
下一秒,一个冰冷而清晰的声音,通过扩音装置,响彻整个盐场上空:
“所有大夏朝廷的‘演员’们请注意,你们的表演已经结束。现在你们看到的,是一场由你们自导自演,由我们全程实况记录的抢劫。”
次日清晨。
阿离带着《市声日报》的采访队第一时间赶到现场。
她指挥着摄影师,用“照影匣”拍下了一幕幕触目惊心的画面:被烧成焦炭的粮垛,散落一地、混杂着泥土的盐巴,以及跪在废墟前“哭天抢地”的盐场灾民。
她的镜头精准而刻意地捕捉着每一个能激发读者同情的细节,却唯独“漏掉”了盐仓一处被烧得发黑的外墙上,那个用特殊手法刻下的、极浅的“税监署”暗记。
当天的《市声日报》加急印发,号外传遍北境乃至周边诸州。
头版整版,只刊登了一张对比图。
左边,是那柄在现场“遗落”的、刻着“铁甲营”徽记的制式长刀,寒光凛凛,杀气腾ah。
右边,是一份由北境钢铁厂首席工匠出具的“鉴定书”,上面用最详尽的图解指出了此刀的锻造纹路、淬火痕迹以及钢材中的微量元素,与铁甲营装备的“百炼系列”完全不符。
而在这张巨大的对比图之上,是一行触目惊心、血红色的标题——
《谁想让我们互相残杀?》
舆论瞬间引爆!
同一时间,新启城总指挥室内,气氛肃杀。
夏启亲自主持紧急军政会议,颁布了三条指令。
一,即刻起,暂停一切对南方的粮食、煤炭、钢铁及所有工业品的运输。
二,以北境最高军政长官的名义,向大夏朝廷递交正式质询文书,要求彻查此案,严惩嫁祸者,文书副本将同步发往大陆十七国驻大夏使馆、以及天下各大知名书院与士族门阀。
三,全军进入一级战备状态。
一系列雷霆手段,如组合拳般打出,瞬间将京城置于火上炙烤。
会议结束,众人散去,唯有温知语留了下来。
“殿下,我们断了南方的命脉,又将此事捅到了天下人面前,他们已经没有退路了。”她走到窗边,看着外面风雨欲来的天空,低声道,“狗急跳墙,下一步,他们恐怕就要撕下脸皮,直接打出‘忠奸’牌,号召天下兵马勤王,将您彻底定义为乱臣贼子了。”
窗外,一道闪电撕裂天幕,雷声滚滚而来。
夏启站在巨大的落地窗前,望着南方那片被乌云笼罩的漆黑天际,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他沉默了许久,缓缓走回书桌,从抽屉的角落里,拿出了那份迟迟未曾拆开的、来自边关的宗庙祭祀急报。
这份曾经被他视为政治陷阱的文书,此刻却似乎有了新的意义。
他修长的手指,终于捻起了那层火漆封口,缓缓将其掀开。
展开的卷轴上,一行行名字映入眼帘,皆是负责此次祭祀大典的皇亲国戚与朝中重臣。
他的目光扫过,最终,定格在了名单最上方,那个监察宗庙祭礼的首席亲王的名字上。
夏渊。
大夏五皇子,夏渊。
火光映照在他脸上,那张曾被他视为唯一手足、在无数个孤寂的皇宫夜晚与他一同仰望星空的兄长的面容,在跳动的火焰中,扭曲成一个冰冷而陌生的符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