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启在案前坐了整整一夜。
烛芯爆了七次,每次火星溅起时,他都要低头看一眼腕间发烫的银纹腕带。
那纹路与昨日在黑门里看到的金属甲胄上的刻痕如出一辙,像一条蜷曲的蛇,正沿着他的脉搏轻轻跳动。
“地脉非死物,乃活络能量网。”他反复咀嚼着涌入脑海的这句话,指节抵着额角,眼底血丝盘成蛛网。
系统商城兑换的地质扫描图在案上摊开,淡蓝色的光映着他紧绷的下颌线——那些用红笔圈出的三个脆弱带,正是地脉能量即将过载的临界点。
窗外传来梆子声,五更天了。
夏启突然推开窗,晨雾裹着冷意灌进来,他却笑出了声。
指尖重重叩在最北断崖的标记上:“要让山自己塌,得先让人心先慌。”
天刚擦亮,温知语就被召进了议事厅。
她抱着新抄的《天堑山势应力图》,发梢还沾着露水,显然是从测绘局一路跑过来的。
“殿下,您要的三维剖面图,岩层密度标注到了第三层。”她把图纸摊开时,腕间的铜铃叮当作响——那是夏启让人给所有技术官配的,说“听声辨位,省得你们钻矿洞时迷路”。
夏启没接话,而是指了指图纸上三个红点:“把这三处的应力值再标粗,用朱砂。”他声音低哑,却带着某种滚烫的笃定,“今日午时前,让测绘局所有学徒都能背出这三个坐标。”
温知语的笔尖顿了顿。
她抬头时,正撞进夏启泛红的眼睛里——那不是疲惫,是某种燃烧的光。
“是。”她低头重新描红,墨迹渗进纸纹里,像三滴凝固的血。
阿秃儿是在卯时三刻被唤来的。
这个负责矿铁专运线的糙汉搓着满是老茧的手,喉结动了动:“殿下,您说要让全山都知道‘地气将爆’……”
“去酒肆,去茶棚,去妇人捣衣的河边。”夏启靠在椅背上,拇指摩挲着腕带,“就说卜先生夜观星象,龟甲裂了三道纹——地母要收走贪得无厌的矿脉。”他突然倾身,目光如刀,“但记住,别说是我说的。”
阿秃儿的眼睛亮了。
他猛拍胸脯,腰间的铜哨叮当作响:“属下明白!昨日放牛娃说黑炭在山脊刨土,这事儿我再加把火!”他退出门时,靴底在青石板上擦出刺啦一声,像根点燃的导火索。
接下来的两日,矿区像被扔进了滚油里。
卜瞎子裹着道袍在矿洞周围游走,怀里的地震仪外裹龟甲,铜铃随着他的脚步轻响。
每当仪器指针微颤,他就突然踉跄着跪倒,枯瘦的手直指苍天:“地母泣血!七日之内必有崩摧!”尾音拔高时,惊得树上的麻雀扑棱棱乱飞,落在他道袍上的碎木屑簌簌往下掉——那是他故意在龟甲里塞的机关,为的就是让铜铃响得更急些。
百姓们开始扎堆议论。
有老妇把刚腌的咸菜倒在路口祭地,有青壮偷偷往家背粮食,连矿监的皮鞭抽在身上都没往日响。
更绝的是那个放牛娃,蹲在村口大树下拍着腿喊:“昨儿夜里我见黑炭了!那狗崽子在山脊上溜达,爪子踩过的地方都冒白气,跟鬼喘气似的!”黑炭正趴在他脚边啃骨头,闻言抬了抬眼皮,喉咙里发出闷哼——倒真像在应和。
第三日午时,夏启带着工队上了最北断崖。
日头毒得很,晒得岩壁上的青苔直冒热气。
牛大力扛着铁镐走在最前,后颈晒得通红,却偷偷冲夏启挤了挤眼。
夏启摸了摸腰间的火折子,指尖在袖中捏紧——里面裹着系统兑换的微型炸药包,足够炸松半面山壁。
“都退到三十步外!”他突然拔高声音,工队立刻哄闹着往后跑,有两个新来的小工腿软,直接摔进了草窠里。
牛大力故意踉跄两步,铁镐“当啷”砸在石头上,火星溅起的刹那,夏启的火折子也擦着了。
轰——
闷雷似的响声震得人耳膜发疼。
烟尘腾起时,百丈岩壁像被抽了脊梁骨,大块碎石噼里啪啦往下掉,砸在崖底的枯树上,断枝飞起来足有一人高。
工队里不知谁喊了句“山塌了”,立刻引起一片尖叫,几个胆小的直接跪下来磕头,额头撞在地上咚咚响。
“夏启!”
刀锋划破空气的锐响比烟尘来得更快。
霍岩的横刀架在夏启颈侧,刀镡上的铜环还在震颤,映着他发红的眼眶:“你擅闯禁地,还制造灾祸?!”他的铠甲上沾着土,显然是从军营一路疾驰过来的,马蹄印子还留在百米外的泥地上。
夏启没躲。
他抬手拍了拍衣上的尘土,扬起的烟尘里,眼底闪着冷光:“霍校尉,你可知这岩壁下埋着什么?”他突然指向正在垮塌的崖体,“地脉能量过载,瓦斯聚集了三个月。我若再晚三日——”他的声音陡然提高,混着碎石坠落的轰鸣,“整个主矿坑都会沉进地缝里,你那些正在挖煤的弟兄,连全尸都留不下!”
霍岩的刀微微发颤。
他转头看向崖底,刚好有块磨盘大的石头砸进矿洞入口,溅起的碎石打在他铠甲上,叮当作响。
远处传来矿工的惊呼,有个年轻的声音带着哭腔喊:“校尉!我们矿洞的顶在往下掉土!”
夏启趁势上前半步,腕带擦过霍岩的刀锋,烫得对方缩了缩手:“你以为我想炸山?”他扯过霍岩的手按在岩壁上,“摸摸看,这石头是不是在发烫?地脉要爆,我不过是提前替它松松筋骨。”
霍岩的掌心贴着岩壁,果然有股异常的热度透过石缝钻进来。
他的喉结动了动,刀慢慢垂了下去:“那你……”
“我要救矿,更要救人。”夏启转身看向正在清理碎石的工队,晨光里,他的影子被拉得很长,“等山塌完了,你自会明白。”
这时,远处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阿秃儿跑得上气不接下气,怀里抱着个裹满红绸的东西:“殿、殿下!观象台的龟甲占卜器抬来了!”
夏启回头,目光扫过那红绸下凸起的轮廓——正是改装过的地震仪。
他勾了勾嘴角,对霍岩道:“校尉不妨留步,看看这地母的‘脾气’,到底是不是人能算出来的。”日头爬到中天时,阿秃儿带着四个精壮汉子,抬着裹红绸的“龟甲占卜器”挤开人群。
红绸掀开的刹那,围观的矿工倒抽一口冷气——那哪是龟甲,分明是块半人高的青铜方鼎,鼎身铸着云雷纹,顶部却嵌着个玻璃罩子,里面一根铜针正抖得像抽了筋的蛇。
“地母动怒了!”人群里不知谁喊了一嗓子,几个老矿工扑通跪下,额头磕得青石板直响。
霍岩的手死死攥着刀柄,指节泛白,刀镡上的铜环撞在铠甲上,叮铃铃连成一串。
夏启伸手按住鼎身,铜针突然剧烈震颤,撞得玻璃罩嗡嗡作响。
他另一只手接过温知语递来的《塌陷推演图》,图纸边角还带着墨香——那是她昨夜在测绘局点了七盏油灯,用狼毫一笔笔描出来的。
“校尉请看。”他展开图纸,指尖划过三条猩红的断裂带,“这是矿道最深处的应力数据,地脉能量在岩层里攒了三个月,就像装满水的陶瓮。”他突然用力拍向图纸,“我炸的不是山,是给陶瓮开个口子。”
霍岩的目光从图纸移向仍在冒烟的断崖。
一块磨盘大的碎石“轰”地砸进矿洞入口,溅起的尘烟里,他听见矿工们的惊叫混着木料断裂的脆响。
有个十八九岁的小矿工从矿洞踉跄跑出来,裤腿沾着血,怀里还抱着半块没挖完的铁矿石——那是他今天的工分。
“你说要救人。”霍岩的声音哑得像生锈的刀,“可你炸山时,矿洞里还有三十个兄弟。”
“他们早被我调去筛矿砂了。”夏启从怀里摸出工牌册,翻到最新一页,墨迹未干的名字还带着潮意,“卯时三刻,我让牛大力挨个矿洞传话,说地母要收矿,今日只筛不挖。”他合上工牌册,指节敲了敲封皮,“你若不信,现在去问,他们裤脚该还沾着矿砂。”
霍岩猛地转头。
离他最近的矿工下意识缩了缩脖子,却在对上他的目光时梗着脖子道:“回校尉,小的们今早确实在筛矿砂。牛大力那夯货还说,谁要是敢下矿,他就把人绑去喂黑炭。”
围观人群哄笑起来。
霍岩的手慢慢松开刀柄,刀鞘撞在大腿上,发出闷闷的响。
他盯着夏启腕间发烫的银纹腕带,突然开口:“你到底图什么?”
“图这矿脉能多活十年,图这山里的人能多活十年。”夏启抬头看向被烟尘染黄的天空,“你守的是铁,我保的是命。若矿毁人亡,你的忠,谁来见证?”
霍岩没说话。
他弯腰捡起地上一块碎石,指腹摩挲着石面——还带着余温。
远处,工队已经开始清理断崖下的碎石,牛大力扛着铁镐冲他挤眼,后颈晒脱的皮正往下翻,像片蔫了的枫叶。
当暮色漫上矿场时,夏启的议事厅飘出了酒香味。
霍岩坐在主位,面前摆着粗陶酒碗,碗里的烧刀子烧得他喉咙发暖。
夏启没坐主位,反而蹲在火盆边翻烤红薯,焦香混着酒香在屋里打转。
“上月铁轨铺到北镇,粮价降了三成。”夏启用木棍戳了戳烤得流蜜的红薯,“这是粮行的账本,你要看?”他随手抛过去一本牛皮纸订的册子,霍岩接住时,封皮还带着炭火的温度。
留声机突然响了。
稚嫩的童声从铜喇叭里淌出来:“一加一等于二,二加二等于四……”是启阳学堂的孩子们在念算术。
霍岩盯着那会“说话”的铁盒子,酒碗在手里转了三圈,终于问:“你要这些做什么?”
“我要的不是铁。”夏启把烤红薯塞进霍岩手里,红薯皮裂开,甜香猛地窜进鼻腔,“是能让这苦寒之地活起来的东西——铁轨能运粮,算术能记账,学堂能教出认字的矿工,矿脉才能挖得更久,人才能活得更好。”
霍岩咬了口红薯。
滚烫的蜜水流进喉咙,比烧刀子更暖。
他盯着夏启腕上的银纹,那纹路在火光里泛着淡蓝,像极了矿脉里的精铁。
“三月为期。”他突然起身,酒碗重重磕在桌上,“若有欺瞒,纵死也要斩你头颅祭碑。”
他摔门出去时,带起的风掀动了桌上的《塌陷推演图》。
夏启捡起图纸,看着被霍岩捏皱的断裂带,笑出了声——那抹褶皱,像极了他计划里的转折点。
次日清晨,启阳工政司的旗子插上了矿场最高处。
黑炭脖子系着红绸,在荒坡上跑得像团黑云。
它突然停在一丛野菊前,前爪疯狂扒土,喉咙里发出低沉的呜咽。
“狗爷点宝啦!”牛大力扛着铁镐冲过去,一镐头砸开浮土——黑亮的矿石泛着金属光泽,在晨光里像撒了把星星。
围观的士兵哄然跪下,有个新兵把军帽扣在地上当香炉,往里面塞了把野菊。
夏启站在坡顶,看着系统面板上跳出的提示:【地脉感知】初级模式激活。
地图上浮现的淡蓝色光斑像散落的星子,每一个都对应着地下的矿脉。
他摸了摸腕间的银纹,那纹路正随着心跳轻轻发烫。
“传我命令。”他对阿秃儿道,“让工政司把矿道分布图再抄三份,送到霍校尉营里。”
阿秃儿挠了挠头:“殿下不是急着开矿?”
“急什么。”夏启望着远处仍在冒烟的断崖,目光扫过正在加固的矿洞入口,“地脉刚松了筋骨,得让它缓口气。”他转身时,袖中系统面板的蓝光映着他微扬的嘴角,“好戏,才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