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两人屏退左右,密谈起来。苏定毕竟是曾头市的老人,对内部情况了如指掌。
他定了定神,仔细分析道:“史教头,这曾头市看似铁板一块,实则不然。曾家五虎为人霸道苛刻,对下属动辄打骂,赏罚全凭喜好,底下人多是敢怒不敢言,并非铁板一块。”
史文恭点头:“嗯,这倒符合他们慕强凌弱的狼性子。苏教头,依你看,这曾头市能调动的人手究竟有多少?其中死心塌地的又有几何?”
苏定沉吟片刻,掰着手指头算道:“若说所有能拿刀枪的庄丁、护卫,林林总总大概能凑出两百号人。但真正对曾家死心塌地、可能为其卖命的铁杆心腹,绝超不过五十之数!其余大多和我一样,不过是混口饭吃。”
史文恭闻言笑道:“看来,像苏教头这般在此‘糊涂’混日子的,也为数不少啊。”
苏定无奈叹气:“唉!谁说不是呢!这狗屁的世道,空有一身武艺,若无人赏识提携,想安稳吃碗饱饭都难啊!”
史文恭看他神情落寞,嘿嘿一笑,眼中闪过精光:“苏教头,往事休提,且看将来!我问你,除了那五十铁杆,剩下这一百五十人里,凭你的关系和面子,关键时刻,能拉拢过来,或者至少能让他们袖手旁观的,能有多少?”
苏定仔细想了想,谨慎地答道:“四十人左右,我有把握能说动他们跟着干!不瞒你说,自打我心里起了疑,生了去意,就暗中留意和结交了一些对曾家不满、或有血性的弟兄,也算留了条后路。”
史文恭不等他说完,便了然地点点头:“理解,防人之心不可无。四十人,虽然不多,但届时若能让他们按兵不动,或者临阵倒戈,再加上我等雷霆手段,专打那五十铁杆,这曾头市,便如同被抽掉了脊梁骨,必破无疑!”
苏定听到史文恭这充满自信的话语,不由得大喜过望,仿佛看到了拨云见日的希望,激动道:“若真能如此,那便是替天行道了!史教头,后面该如何行事,我全听你们安排!”
史文恭重重握了一下他的手,不再多言,转身离去,身影很快消失在晨光中,留下苏定一人在屋内,心潮澎湃,既紧张又充满了期待。
与史文恭的雷霆手段不同,同来的石秀却是不急不缓,仿佛真是个来此游荡的清闲客。他依旧每日雷打不动地出现在王二常去的那家酒馆,点上一壶酒,两碟小菜,听着王二唾沫横飞地吹嘘周天驯服黑龙驹的“英雄事迹”。王二的“评书”版本日渐丰富,细节越发离奇,每每总能引得满堂喝彩。
这一日,王二照例讲得口干舌燥,赢得一片叫好声后,又熟门熟路地凑到石秀这桌来蹭酒。几碗黄汤下肚,王二看着气定神闲的石秀,忍不住以“过来人”的身份关切道:“石秀兄弟,我看你整天无所事事,就在这酒馆里厮混,年纪轻轻,这么下去可不是个事儿啊!总得寻个正经营生,攒点钱帛,将来也好娶房媳妇不是?”
石秀哈哈一笑,给他满上酒,反问道:“那依王二哥高见,小弟我该如何是好呢?”
王二刚要摆出老大哥的架势,发表一番关于“男人立业成家”的高谈阔论,没想到一个粗豪的声音冷不丁从旁边插了进来:
“好你个王二!是不是又在背后编排老子的是非了?”
王二扭头一看,只见一个身材壮实、面色黝黑的汉子刚走进酒馆,正瞪着眼看他,正是驯马师张权。
王二脸上立刻堆起讨好的笑容,嘿嘿道:“哎呦,张大哥!您这可冤枉死我了!我哪敢编排您啊!我这是在教育这位石秀兄弟要上进呢!”
张权不屑地哼了一声:“呸!信你才怪!你那点花花肠子我还不知道?”
他说着,目光转向石秀,上下打量了一番,见其虽衣着普通,但眼神精亮,坐姿沉稳,不由生出几分好感,问道:“王二,这位兄弟瞧着面生,是你朋友?还不给引见引见?”
王二连忙接口:“这位是石秀兄弟,为人最是爽快!” 他又转头对石秀介绍道:“石秀兄弟,这位可是我们曾头市鼎鼎大名的驯马好手,张权张大哥!”
张权一听,脸上闪过一丝不自然,摆摆手道:“最好个屁!王二你少给我戴高帽!要不是那天周天兄弟仗义出手,马下救人,我张权早就去阎王爷那儿报到去了,哪还能站在这儿喝酒!” 他对周天的感激之情,溢于言表。
石秀一听王二的介绍,心里就乐了。离开周家庄时,庄主周天特意提了两个人,一个是牙人王二,另一个就是驯马师张权,说此二人或许可为助力。这下倒好,都不用自己费力去找,人齐了!
他当即站起身来,抱拳笑道:“原来是张大哥!久仰久仰!一看张大哥就是条爽快的好汉!相请不如偶遇,今日既然有缘碰上,务必让小弟做东,咱们一起喝个痛快!” 说着便招呼酒家重新整治酒菜。
张权见石秀如此敞亮豪气,丝毫不以自己刚才的粗鲁为意,心中顿生好感,觉得这是个可交之人,便也不再推辞,哈哈一笑,顺势坐了下来。
一番推杯换盏,酒过三巡,菜过五味,三人之间的关系迅速热络起来。借着酒意,张权的话也多了起来,石秀则看似随意地引导着话题。言谈之间,张权和王二都透露出不少信息:
诸如曾头市里许多靠着马匹生意吃饭的人,其实内心都对曾家五虎的霸道行径颇为不满,只是敢怒不敢言;又比如,众人对当日周天马下救人、继而驯服烈马的壮举,那是打心眼里佩服和仰慕;
更重要的是,张权带着几分醉意,含糊地抱怨道:“……这曾家,跟北边那些金人,走得也太近了些!生意往来也就罢了,有时候那做派……哼,不清不楚的!要不是为了混口生活,老子才不乐意看他们那副嘴脸!” 王二也在旁边点头附和。
石秀听后,心中暗喜,面上却不露分毫,只是陪着喝酒。他心里已然明了:“庄主果然神机妙算,这曾头市就是个藏污纳垢的金人窝点!此番前来,定要将它连根拔起,绝不会有错!” 酒馆里气氛热烈,而一场风暴,正在这看似平和的日子里悄然酝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