辰时初至,天光如洗,东方微露鱼肚白,云絮似被晨风揉碎的素绢,轻浮于青冥之上。洛临立于飞舟甲板最前端,玄色长袍猎猎翻飞,袖口银线绣着九重云纹,腰间悬一柄未出鞘的古剑,剑鞘幽沉,却隐隐透出寒芒——那是岁月与锋锐共同沉淀的静气。他抬眸望向天际一线渐次铺开的金辉,忽而朗声清喝:“出发!”二字如钟破晓,清越激荡,震得周遭云气微微翻涌,仿佛连天地都为之屏息。
话音未落,两道身影自玄枢宗阵列中缓步而出。一位身着墨云鹤氅,眉目如远山含黛,指尖轻点,便有星辉自袖中垂落;另一位则披素白道袍,广袖拂过之处,灵气凝成霜花簌簌坠地——正是沈砚岑与墨云老祖。二人相视一笑,无需言语,双掌齐扬,灵力如天河倾泻,交织成一道璀璨光流,直贯苍穹。
刹那间,云海翻腾,一道庞然巨影自虚空中缓缓显形:一艘横亘百丈的飞舟破空而现!舟身通体由万年玄冥铁铸就,泛着冷冽幽光,其上密布阵纹,非金非玉,乃是以本命精血为引、以大道真意为骨所刻——每一道纹路皆如活物般微微游走,明灭之间,竟有龙吟凤唳之声隐隐回荡。
此舟名曰“凌霄渡”,可抗大乘修士全力一击而不损分毫,亦能在虚空乱流中稳若磐石。它不单是载具,更是宗门底蕴的具象,是无声的宣言:玄枢宗,来了。
五大家族虽亦有大乘坐镇,但向来依附宗门而行,彼此间早有默契:各族弟子随所属大宗同行,既省资源,亦彰格局。故此番,唯有玄枢宗独擎此舟,载着数十位参赛弟子与观礼同门,浩浩荡荡,直指中域腹心。
飞舟离地之时,并无雷霆之势,只如一片鸿羽悄然离枝,轻盈升腾。云层在舟底温柔裂开,仿佛天地主动让出一条银汉通途。叶馨云立于舟舷,素手轻扶冰凉栏杆,仰首望去,只见脚下山河如卷徐展,千峰叠翠,万水蜿蜒,人间烟火渺若星尘。
她深吸一口气,清冽灵气裹挟着晨露气息涌入肺腑,竟令神魂为之一澄。这并非旅途的起点,而是她真正踏入修仙界核心舞台的第一步——不是以叶家小七的身份,而是以“叶馨云”之名,以己身道心为印,叩响登天之门。
舟上光阴,并未因漫长而寡淡。叶馨云每日卯时即起,在甲板东隅盘膝而坐,迎着初升朝阳运转《玄霜引》,功法流转间,周身浮起细碎冰晶,随呼吸明灭,宛如星屑绕身。
午时过后,她常与师兄们围坐于舟心小亭,茶烟袅袅中,论剑意之刚柔、炼丹之火候、符箓之阴阳流转;林澈尤爱追问她红莲业火收服之细节,眼神灼灼如燃灯,叶馨云便笑着拆解那一夜竹海惊变,讲至紧要处,指尖凝出一缕幽蓝火苗,映得众人面庞忽明忽暗——那不是炫耀,而是分享一道光,愿它也照亮他人前路。
沈砚岑与墨云老祖亦未闲居。两位老祖常于暮色四合时现身甲板,或指点某位弟子剑势中滞涩之弊,或以神识模拟雷劫之威,逼得年轻人们在瞬息间做出抉择;偶有兴致,更设三尺虚台,邀弟子轮番登台切磋。没有胜负之执,唯见刀光剑影里,少年们额角汗珠滚落,眼神却愈发清亮——实战不是杀伐,而是让道心在碰撞中淬火成钢。
而叶振庭,则在某个云霞漫天的黄昏,携叶馨云独坐舟尾。他取出一枚温润玉简,指尖轻抚,光影流转间,叶家百年风云徐徐铺展:先祖持断剑守山门三日三夜,血染青石;曾祖以残躯引九天雷劫入体,只为护住族中三十幼童;更有叶晚歌十五岁入玄音宗,一曲《太初引》震落满殿梧桐叶,自此名动中域……说到姐姐,老人声音微颤,眼中却有光:“晚歌此次亦登元婴榜,她修的是‘九霄环佩音’,音律化刃,杀人于无声。你若遇她,不必相让——叶家女儿,从不靠裙带登高。”叶馨云静静听着,指尖无意识摩挲着袖中一枚旧铃铛——那是姐姐幼时赠她的生辰礼,铃舌早已锈蚀,却仍能在风起时,发出极轻、极柔的一声“叮”。
三个月,不过弹指。当飞舟拨开最后一重厚重云障,中域中心赫然撞入眼帘——叶馨云下意识屏住呼吸,指尖深深掐进掌心,却浑然不觉痛意。
眼前,是一座山。
不,那已不能称之为山。它拔地而起,直刺苍穹,山体如青铜铸就,棱角峥嵘,仿佛上古神只遗落人间的脊骨。峰顶终年云雾不散,非浮于其上,而是自山体内部汩汩涌出,如活物般缠绕升腾,与天幕相接之处,竟有淡淡紫气氤氲,似有大道真意在其中流转不息。整座山沉默伫立,却比万钧雷霆更令人心悸——它不言,却已道尽万古。
山巅,矗立着登天榜。
那是一块通体暗金的巨碑,高逾万丈,宽不可测。碑面非石非金,似由凝固的星辰核心锻打而成,表面光滑如镜,却又似有无数细密星轨在其下缓缓旋转。碑上刻着数十个名字,字字如龙盘踞,笔画间流淌着磅礴灵韵——最顶端,“沈砚岑”三字灼灼生辉,金芒如实质般跃动,仿佛随时会挣脱碑面,化作真龙腾空而去;其下,“裴清辞”三字清冷孤绝,银辉流转,如寒潭映月,静谧中蕴藏惊雷;再往下,合体榜、炼虚榜、化神榜……层层递降,秩序森严,宛如天道亲手书写的人间阶梯。
石碑四周,寸草不生,亦无宫阙楼台。唯见浓得化不开的灵气如液态般萦绕盘旋,每一次呼吸,都似吞吐着整片天地的精华。那灵气中,沉淀着历代上榜者的道痕、战意、悲欢与顿悟——它们并未消散,而是被石碑无声吸纳、封存、共鸣,最终凝成一股无形威压,沉甸甸压在所有人心头。不是压迫,而是敬畏;不是恐惧,而是朝圣者面对神迹时,灵魂深处本能的震颤。
各大势力飞舟早已如归巢之雁,纷纷停驻于石碑周围云海之上。临时居所依地势而建,错落于云雾之间:有的如白玉浮岛悬于半空,有的似青松扎根云崖,有的则以琉璃为瓦、星砂为阶,熠熠生辉。玄枢宗居所位于东侧云台,毗邻凌霄剑宗的千仞剑阁、万佛宗的琉璃莲台、玄音宗的九霄琴榭——顶级宗门如星辰拱卫,无声昭示着中域真正的权力版图。
叶馨云随众人踏下飞舟,足尖触地刹那,竟恍若踩在温软云絮之上,轻盈得令人心慌。她仰首,目光穿过薄雾,再次投向那万丈金碑。神识悄然探出,瞬间,碑上名字纤毫毕现——最顶端那三个字,仿佛带着温度,烫得她心口微热。
“这便是登天榜……”她喃喃,声音轻得如同叹息,却像一颗石子投入心湖,漾开层层涟漪。身旁林澈张着嘴,久久合不拢:“不愧是修仙界第一榜单……这气势,简直要把人魂儿都吸进去!”凤晚立于一侧,素衣如雪,望着石碑的目光却如淬火之刃,锋芒内敛,却已悄然锁定那“元婴榜”三字所在区域——那里,正空着几个位置,等待新的名字,以血与火去镌刻。
居所之内,议论声如潮水涨落。“太壮观了!我爹说,能见登天榜一面,寿元减半也值!”
“快看沈道尊的名字!听说他当年登榜时,只用了一剑,剑气未落,对手已跪地认输!”
“裴道尊更绝!重伤闭关前,硬是把登天榜前三全挑了一遍……若非道基受损,如今榜首,未必是他!”
“最神的是太虚秘境!上榜者皆可入内,出来必升一阶!这哪是比赛,这是改命啊!”喧闹声中,叶馨云安静听着,指尖无意识捻着袖角一朵冰晶——它尚未融化,剔透玲珑,映着窗外云光,折射出细碎彩虹。
安顿甫定,叶振庭便召集叶家参赛弟子。老人负手立于云台边缘,背影挺拔如松,目光扫过每一张年轻面孔,最后落在叶馨云身上,温和却不容置疑:“小七,元婴榜卧虎藏龙,顶尖宗门弟子皆在此列。你天赋卓绝,但切记,登天之路,首重存续。赢,要赢得堂堂正正;输,也要输得无愧于心——安全第一,明白么?”
叶宸、叶浩等人肃然应诺。叶浩目光转向叶馨云,眼中跃动着少年人特有的好奇光芒:“小七,听说你在玄枢宗‘寒江试炼’中,以元婴初期修为,硬撼三头冰魄玄蛟,还收服了传说中的红莲业火?”
叶馨云抬眸,唇角微扬,笑意清浅如初春溪水:“运气罢了。火性烈,恰逢我心更烈些。”
云舒夫人此时端来一盏温热的雪参茶,轻轻放在她手边,目光慈和:“小七,祖母不盼你摘星揽月,只愿你归来时,眉眼依旧清亮,手指尚能拈花。”
叶馨云捧起茶盏,暖意自指尖蔓延至心尖,她郑重颔首:“祖母放心,孙女定不负所期。”
接下来数日,云台之上,静水流深。弟子们各自闭关,或调息养神,或推演招式;偶有切磋,亦点到即止,拳风剑气皆收敛于方寸之间,只为熟悉彼此节奏,而非争一时长短。叶馨云亦未懈怠。
她于居所后山云崖独辟一隅,每日寅时起身,先以《玄霜引》梳理经脉,再反复推演“寒江锁月”——此招重在“锁”字,非蛮力禁锢,而是以寒气为丝,织就一张无形之网,网住对手灵力流转之隙;继而打磨“悬空碎星落”,此招则求“碎”字,将自身灵力压缩至极致,如陨星坠空,于接触刹那轰然爆裂,务求一击破防。
她指尖划过空气,留下道道冰痕,又迅速消散,仿佛在虚空中,一遍遍重写自己的道。
就在第三日午后,她于云径偶遇凌霄剑宗弟子。为首者青衫磊落,腰悬长剑,正是秦川。他乍见叶馨云,眼中掠过惊艳与讶然,随即朗声笑道:“叶师妹!果真在此!裴师叔特意嘱我,若见你,便转告一句:竹海清风犹在,琴声待君再听。”
叶馨云心头微漾,眼前仿佛又浮现那片无垠竹海,银发男子静坐石上,指尖拨动琴弦,音波所至,连风都为之低语。她微笑颔首:“烦请秦师兄代为致谢,待大赛稍缓,必登门请教。”话音未落,远处钟声悠扬响起,三声,清越而庄重——那是登天榜大赛,正式开启的号角。
这一日,云海沸腾。登天榜石碑周围,人潮如海,黑压压望不到边际。各大宗门弟子按序列阵,玄枢宗玄色如墨,凌霄剑宗青锋似刃,万佛宗金光如焰,玄音宗素衣若雪……观礼者则在外围围成数圈,踮足翘首,议论声嗡嗡如蜂群振翅。
中央高台之上,一位身着赤金道袍的老者缓步而出。他须发皆白,面容却如青年,双目开阖间,似有星河流转,正是仙盟盟主,渡劫期大能——红尘道。他立于云端,衣袍不动,却自有万钧之势,仿佛整个中域的灵气,皆以他为中心缓缓旋转。
“诸位道友,”红尘道开口,声音并不洪亮,却清晰送入在场每一人耳中,如清泉滴落心湖,“登天榜大赛,今日启幕!”他袖袍轻挥,霎时间,十五座白玉擂台自云海中冉冉升起,悬浮于半空,每座擂台皆方圆百丈,通体莹润,其上天然生成云纹阵图,光华流转,隔绝一切外溢之力。“元婴榜,首轮混战!十五擂台,每台百人,留存十人,方可晋级。化神、金丹诸榜,依序而行。规则唯二:擂台之上,生死不论;赛后追仇,仙盟除名,永世不得再临登天榜!”话音如惊雷炸响,震得云海翻涌,人心激荡。
叶馨云低头,摊开掌心。一枚温润玉牌静静躺着,上面朱砂写着三个小字:“三号擂台”。她深吸一口气,云气清冽,带着山巅特有的凛冽与庄严。转身,向叶振庭、云舒夫人、叶晚歌、林澈、凤晚……一一颔首致意。然后,她足尖轻点,身形如一道素白流光,倏然掠出,衣袂翻飞间,稳稳落于三号擂台之上。
足下白玉微凉,触感坚实。她抬眸环顾——擂台之上,已立着近百道身影。有凌霄剑宗弟子剑气冲霄,有万佛宗僧人宝相庄严,有玄音宗少女指尖萦绕音波,更有散修强者气息如渊……人人静默,却似有无数道目光如针芒刺来,空气中弥漫着无声的硝烟。叶馨云缓缓抬起右手,指尖凝出一缕幽蓝火苗,火光跳跃,映亮她清澈眼眸——那里面,没有怯懦,没有骄矜,只有一片沉静如深潭的专注,与一丝,跃跃欲试的、属于少年的锋芒。登天之路,自此,真正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