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队伍沉默地行进在荒芜的古道上。车轮辘辘,马蹄嘚嘚,夹杂着伤者偶尔压抑的呻吟,更衬得四野一片死寂。
马车内,墨辰极并未昏迷。他靠坐在软垫上,脸色依旧苍白,但眼神却清亮锐利,透过车窗缝隙,回望着北方那片逐渐被地平线吞没的、依旧隐隐泛着不祥暗红的天空。石垣堡的轮廓早已消失,但那片土地上的血与火,牺牲与背叛,却如同烙印般刻在他的心底。
离开,是战略性的撤退,而非败逃。这一点,他和纪文叔都无比清晰。
“先生,喝点水吧。”阿珩小心翼翼地递过一个水囊,小脸上满是担忧。她怀中的灵枢已不再散发明显光芒,但握在手中,依旧能让人心神宁定几分。
墨辰极接过,抿了一口,冰凉的水液稍缓了喉间的干涩与体内的灼痛。他看向阿珩,目光柔和了些许:“这次多亏你了,阿珩。”
阿珩摇摇头,眼圈又红了:“阿珩没用,只能看着墨哥哥和云昭蘅姐姐受苦…”
“不,你做得很好。”墨辰极语气肯定,“没有你,我未必能及时醒来。”他顿了顿,问道,“灵枢…你可还感觉到其他异常?”
阿珩歪着头想了想:“好像…没有了。就是握着的时候,心里会安稳些。不过…”她犹豫了一下,“有时候会觉得,好像有什么东西在很远很远的地方,跟它轻轻呼应了一下,很微弱,很快就没了。”
墨辰极目光微凝。呼应?是梓里乡的那处石室?还是…别的什么?灵枢的奥秘,远比他想象的更深。
这时,纪文叔策马来到车旁,低声道:“先生,已离开石垣堡三十里。赵挺部并未派人跟随,想必正忙着接管城防,弹压兰台氏留下的些许旧部。”
“由他去吧。”墨辰极淡淡道,“一座空城,够他消化一阵了。堡内粮草匮乏,伤兵满营,他若聪明,就该固守待援,而非四处树敌。”他顿了顿,问道,“我们的人情况如何?”
纪文叔面色一黯:“能战者,不足一百五十人,且大半带伤。重伤员二十七人,情况…不甚乐观。兰台小姐依旧昏迷,但伤势未再恶化。百姓队伍情绪还算稳定,只是对前路有些茫然。”
损失惨重,精锐折损近半。这是墨麟军成立以来最沉重的打击。
“加快速度,但务必保证队伍不乱。”墨辰极指令清晰,“派出斥候,前出二十里侦察,重点关注渡鸦营和翠穹军的动向。另,派人设法联系纪桓,告知我等南下意图,请他多加留意幽冀道和翠穹军主力的动向。”
“是!”纪文叔领命,又道,“先生,您的伤势…”
“无妨,还撑得住。”墨辰极摆摆手,“非常之时,不必拘泥。接下来一路,恐不太平。让胡奎多辛苦些,整顿行军警戒之事,交由他全权负责。”
“明白。”
队伍继续南下。正如墨辰极所料,接下来的路程并非一帆风顺。
黑齿泽那惊天动地的爆炸,根本无法掩盖。消息如同插上了翅膀,迅速在荆沔道乃至周边区域传开,引发了各种猜测与恐慌。
有传言说是天降陨石,地龙翻身;有说是昶朝秘密研制的可怕武器;更有甚者,将其与谶纬之说联系起来,认为是末世征兆,真龙将出…种种流言,甚嚣尘上。
各方势力的目光,也随之投向了这片区域。
第三日午后,派往西南方向的斥候带回一个紧急消息:一支约三千人的翠穹军部队,正打着“清查异象,安抚地方”的旗号,朝着他们这个方向移动!其领军将领,乃是翠穹军“地公将军”陈凤的心腹,素以骄横贪婪着称!
“来者不善。”纪文叔脸色凝重地对墨辰极道,“恐怕是赵挺上报了我等南下的消息,陈凤想趁机吞掉我们这支‘残兵’!”
墨辰极眼神微冷。他现在最需要的便是时间和空间,绝不愿在此刻与翠穹军主力发生冲突。
“改变路线,向东进入‘雾隐山’。”墨辰极果断下令,“山路难行,可阻大军。即便其分兵来追,我军亦可凭借地利周旋。”
队伍立刻转向,钻入了连绵起伏、雾气缭绕的雾隐山脉。
果然,那支翠穹军追至山外,见山路崎岖,林深雾重,犹豫再三,最终只派了数百人入山试探性搜索,主力则在山外扎营,显然不愿为了他们这支“残兵”耗费太多力气。
墨辰极派胡奎带领小股精锐,凭借对山地的熟悉和远超对方的单兵战力,设下几处埋伏,轻易吃掉了那几百追兵,挫其锐气。之后,翠穹军便不再深入,只是远远辍着,似乎想等他们出山。
利用雾隐山的复杂地形,墨麟军队伍暂时获得了喘息之机,但也因此耽误了行程。
更让人忧心的是,墨辰极察觉到,沿途遇到的零星村落,似乎变得有些异样。村民们大多门窗紧闭,即便有人,眼神中也带着一种莫名的警惕与…疏离。甚至有一次,他们试图在一个小村补充食水,却遭到了婉拒,村老言语闪烁,似乎暗中受到了某种警告或威胁。
“不对劲。”纪文叔也发现了异常,“这些乡民,似乎很怕与我们接触。”
墨辰极沉默片刻,道:“恐怕是渡鸦营的手笔。他们虽未明面出现,但暗中散播谣言,将我等的存在与黑齿泽异变联系起来,污蔑为灾祸之源,并非难事。”
杀人诛心。渡鸦营这是要将他们孤立起来,甚至煽动民间敌意。
屋漏偏逢连夜雨。几名重伤员终究没能撑过去,在缺医少药的艰难行军中陆续离世,队伍士气再受打击。
兰台曦虽未恶化,但也未见好转,一直昏迷。墨辰极尝试再次通过灵枢感应云昭蘅,却因自身伤势和距离过于遥远,只能感受到极其微弱的、时断时续的联系,无法传递或接收清晰的信息。
前路漫漫,后有追兵,旁有窥伺,内有隐忧。
这支南归的队伍,仿佛行驶在暗流汹涌的夜海之上,稍有不慎,便有倾覆之危。
然而,墨辰极的目光却始终坚定。他望着南方,那是梓里乡的方向,也是谜团起始的地方。
必须回去。那里,或许有解开一切的关键。
他轻轻摩挲着左臂的矩骸,感受着其中依旧躁动却已被暂时束缚的力量,以及那深植于灵魂深处的“钥匙”烙印。
“加速前进。”他下达命令,声音平静却不容置疑,“无论遇到什么,目标不变。”
队伍再次启程,穿过迷雾,踏过荆棘,向着故土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