寿春城的围城战,已经拖了整整三个月。
城墙上的旌旗早已褪色,原本鲜亮的红绸被战火熏成了暗沉的灰褐色,在风里耷拉着,像垂死者无力的手臂。城内,每一粒米都成了奢望——据说守军已经开始煮食战马的草料,甚至有百姓在暗巷里用金银兑换半块发霉的饼子,孩童的啼哭和老人的咳嗽声,隔着厚重的城墙,偶尔能飘到城外的军营里,带着一股绝望的气息。
而城外,每一寸土地都浸透了杀机。战壕里积着发黑的血水,被车轮碾出的深辙里嵌着破碎的盔甲片,连随风摇曳的野草,都带着一股挥之不去的血腥气。淮水河畔的晨雾比往日更浓,乳白色的雾气裹着腐烂水草的腥气,黏在人脸上,冰冷刺骨,连视线都被遮得模糊不清。
萧澜勒住马缰,胯下的“踏雪”打了个响鼻,不安地刨了刨蹄子。他静立在一片茂密的芦苇荡中,身上的玄甲沾着清晨的露水,甲片缝隙里还残留着昨日厮杀的血渍,在雾色里泛着冷硬的光。玄甲的冰凉透过内衬渗进皮肤,却丝毫没影响他沉稳的气息——他像一尊雕塑,目光穿透浓雾,落在远处那条蜿蜒向北的小路尽头。
左边,是典韦那山岳般沉默的身影。他赤着上身,古铜色的肌肤上布满了纵横交错的伤疤,每一道都记录着一场恶战。手中的双铁戟斜插在地上,戟身漆黑,没有一丝光泽,仿佛能吞噬周遭所有的光明,只在戟尖处,偶尔闪过一丝慑人的寒芒。他站在那里,连呼吸都轻得几乎听不见,却透着一股让人不敢直视的压迫感,像一头蛰伏的巨兽,随时准备扑向猎物。
右边,是许褚那猛虎般蓄势待发的姿态。他穿着厚重的兽面甲,头盔上的兽齿狰狞可怖,双手紧紧握着腰间的长刀,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他的眼睛瞪得溜圆,死死盯着远处的小路,瞳孔里满是战意,连鬓角的青筋都微微跳动——三个月的围城,磨掉的不仅是城中袁术的锐气,更是城外将士们的耐心,所有人都在等一个终结的时刻。
但萧澜的脸上没有丝毫焦躁。他抬手,用指腹擦去玄甲上的一颗露珠,动作从容不迫。他在等,等那条被逼到绝路的疯狗,自己撞进早已布好的网里。袁术称帝的闹剧早已传遍天下,如今粮尽援绝,寿春城撑不了多久,以他的性子,必然会选择弃城而逃,而这条向北的小路,是他唯一的生机。
终于,一阵杂乱而仓皇的马蹄声,撕裂了黎明的寂静。
“来了!”许褚低喝一声,握着长刀的手又紧了几分。
雾气中,一队残兵败将狼狈地奔了出来。他们的盔甲残破不堪,有的甲片已经脱落,露出里面沾满血污的布衣;有的头盔歪在一边,头发散乱地垂在脸上。胯下的战马口吐白沫,四肢颤抖,显然已经奔逃了许久,连呼吸都变得急促而沉重。最惨的是几个士兵,连马都没有,只能拖着受伤的腿,一瘸一拐地跟在队伍后面,脸上写满了末路的惊惶,眼神空洞得像失去了灵魂。
而在这群“败犬”的簇拥下,一个极不协调的身影出现了。
那人头戴平天冠,冠上的珠串已经断了几缕,散乱地垂在脸颊两侧;身穿明黄色的龙袍,袍角沾满了泥浆和血污,原本绣着的五爪金龙被扯破了一角,露出里面的白色衬布。可即便如此,他依旧努力挺直腰杆,试图维持着一份属于“天子”的威严,只是那微微颤抖的肩膀,和眼底掩饰不住的恐惧,彻底暴露了他的慌乱。
正是那个做着皇帝梦的蠢货——袁术。
他的脸色蜡黄浮肿,眼窝深陷,显然是这几日的奔逃和恐惧耗尽了他的精力。往日里养尊处优的富贵气消失得无影无踪,只剩下一种色厉内荏的狼狈。他不时回头张望,像是怕身后有追兵赶来,连坐不稳马鞍,需要两个亲卫扶着才能勉强保持平衡。
萧澜的嘴角勾起一丝冰冷的弧度。他抬起右手,悬在半空,动作缓慢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下一秒,他的手轻轻落下。
“唰!”
芦苇荡中,无数冰冷的刀枪瞬间林立。埋伏在里面的士卒如潮水般涌出,甲胄碰撞的声音、脚步声、兵器出鞘的声音交织在一起,瞬间将那支不足百人的队伍团团围住。这些士卒都是萧澜麾下的精锐,脸上带着肃杀之气,眼神锐利如刀,牢牢锁定着包围圈里的每一个人。
袁术的亲卫瞬间崩溃了。
有人试图拨马逃跑,刚调转马头,就被一支冷箭射穿后心,惨叫一声从马背上摔落,溅起一地泥泞;有人扔下兵器,“噗通”一声跪倒在地,不停地磕头求饶,声音里满是哭腔;还有人想拔剑反抗,却被几个士卒一拥而上,死死按在地上,动弹不得。
混乱只持续了一瞬间。
当尘埃落定,袁术被孤零零地留在了包围圈的中央。他的亲卫要么被杀,要么被俘,只剩下他一个人,骑在战马上,像一个被剥光了所有伪装的小丑。
他看着从芦苇荡中缓缓策马走出的萧澜,看着那双平静却带着杀意的眼睛,心底的恐惧终于再也无法掩饰,化为了歇斯底里的疯狂。他猛地挺直了那早已被酒色掏空的腰杆,双手叉腰,用尽全身的力气嘶吼起来:
“吾乃天子!大汉正统!尔等乱臣贼子,竟敢拦朕的驾?谁敢杀朕!”
声音尖利而沙哑,像被掐住脖子的公鸡,在寂静的河畔回荡。那份刻意维持的威严,此刻只剩下滑稽的悲凉,连围在周围的士卒都忍不住皱起了眉头,眼神里满是不屑。
萧澜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他只是平静地看着这个跳梁小丑做着最后的表演,像在看一场无关紧要的闹剧。他一夹马腹,胯下的“踏雪”缓缓向前,马蹄踩在泥泞的土地上,发出“噗嗤、噗嗤”的声响,每一下都像重锤,敲在袁术的心上。
距离袁术还有三步远时,萧澜停下了。他举起手中那杆陪伴他南征北战的寒铁戟,戟杆上刻着细密的纹路,那是无数次厮杀留下的痕迹。晨光透过雾气,落在戟刃上,闪过一道森然的寒芒,让袁术下意识地打了个寒颤。
“国贼。”萧澜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股穿透人心的力量,清晰地压过了袁术的嘶吼,“僭越称帝,祸乱江东,害苦了多少百姓。今日,人人得而诛之。”
话音未落,他的手腕猛地一抖!
寒铁戟化作一道黑色的闪电,撕裂空气,带着尖锐的破空声,直刺袁术的咽喉!
“噗。”
一声沉闷的轻响。
袁术那尖利的叫骂声戛然而止。他的眼睛瞪得滚圆,瞳孔里映出戟刃的寒光,脸上还凝固着那不敢置信的疯狂。一颗戴着平天冠的头颅冲天而起,珠串在空中散开,落在泥泞里,发出清脆的碰撞声。头颅在空中划出一道血色的弧线,带着温热的血滴,坠向地面。
无头的尸身穿着那件可笑的龙袍,从马背上轰然倒下,溅起一地泥泞。明黄色的龙袍被血水浸透,变得更加狼狈不堪,像一块被丢弃的破布。
萧澜手臂一探,如探囊取物般,精准地抓住了那颗尚在下落的头颅。他高高举起,将那张死不瞑目的脸,展示给在场的每一个人——那张脸上,还残留着恐惧和不甘,却再也没有了往日的嚣张。
“袁术已死!”萧澜的声音如惊雷炸响,在淮水河畔回荡,“城中守军,降者不杀!”
死寂。
短暂的死寂之后,是山呼海啸般的狂吼!
“将军威武!”
“将军威武!”
吼声震动原野,惊起河畔的水鸟无数。它们扑棱着翅膀,在雾色中盘旋,仿佛也在为这场胜利欢呼。
淮水依旧东流,河水带着淡淡的血色,缓缓汇入远方。一个荒唐的时代,随着一颗头颅的落地,终于画上了句号。萧澜放下手臂,将袁术的头颅扔在地上,目光望向远处的寿春城,眼底闪过一丝释然——这场闹剧结束了,接下来,该为江东百姓,谋一个安稳的未来了。